大班长从市里回来,召开了紧急会议。这几年,紧急会议也多,有些会是为了强调重要方贯以紧急二字。杜梅早见惯不惊了。
会议依然是关于小康工程的。前几天,省里一位领导来市里检查工作,听取了几个县的工作汇报。省领导对大班长汇报的小康工程十分感兴趣,要亲自来看看。说到这儿,大班长照例停了停,环顾一圈,接着说,原计划要下来,可因为有急事,省领导先返回省里,过几天他要为这事专门来一趟。先前,我害怕砸锅,这下好了,我们有一个准备的阶段。省领导很可能要在我们县选个深入基层的联系点儿,对我们而言,这是一个难得的机遇,一定得抓住。我们已经搞了,但成效不大。我考虑了一下,决定重点抓一下任县长包的红河滩,就是要利用这几天时间,把红河滩变成一个小康村。当然,会有一定困难,但一定得想办法克服,全力以赴抓这项工作。大家各自的工作要做,但都要服从我们的中心工作,我们要制造一个奇迹。
会上就把红河滩制造成小康村的种种任务做了分工,是哪个科局的由哪个科局完成,是哪个县长口儿上的由哪个县长负责。如畜牧局负责为红河滩购买种羊,农行负责发放贷款,广电局负责有线电视及电话,交通局负责修路,林业局负责绿化的树种,红河滩所属的乡负责人力调运等等。这么一布置,红河滩给人的感觉是到处是窟窿,哪个地方都需要补。教育局负责红河滩小学的种种事宜,当然,这也就是杜梅的任务。
会后,杜梅去找大班长,问那笔款子还能不能给二十里垴包。大班长说,我原来考虑给你一些,可现在不能按计划行事,现在什么都得向红河滩倾斜,等过了这阵子,咱们再谈这个事情。
大班长婉拒了杜梅,她不好再说什么。
第二天,杜梅去了趟二十里垴包。第三天,杜梅带着教育局局长去红河滩。红河滩此时已是热火朝天,到处人头攒动。红河滩小学在村子中央,房子是四角硬,顶上是灰瓦。杜梅和教育局局长察看后,做出决定:一、把红河滩小学的灰瓦换成红瓦;二、全部更换新桌凳;三、为红河滩小学捐1000册图书及部分仪器器材;四、教育局派两名干部负责小学的装饰工作。杜梅明白,不出实质性的力气,大班长那一关绝对通不过。
红河滩村主任围着大班长,杜梅看学校由村妇联主任陪着。快中午时,杜梅要走,妇联主任死活不让,拽着杜梅的袖子让杜梅吃了饭再走。红河滩小学校长更是盛情挽留。杜梅耐不过,便跟随他们去一农户家吃饭。这家女人忙着做饭,男人正和几个人垒羊圈。杜梅过去看了看,奇怪地问他家里已经有了羊圈,为啥还垒新的。那家男人憨憨一笑,原来的羊圈太小,说是不合格,再说是土羊圈,新羊圈是全砖的。杜梅嘴里像灌了沙子似的,半天没有说话。她再没了吃饭的兴致,坚持要走。那家男人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慌得脸都白了。
教育局局长也不知所以,上了车,问杜梅怎么了。杜梅说,没什么,中午有一班客人,我刚才忘了。
三天后,大班长再次主持会议,听取各位副县长的汇报。杜梅汇报完,大班长又强调了两点:一是要为红河滩小学调换两名高素质的教师,二是要对红河滩小学的学生进行卫生及礼仪教育。大班长既抓全局,又抓细节,竟细到学生的卫生上。杜梅原来以为自己和大班长仅是副职和正职的差距,此时明白和大班长比起来,她差得实在是太远、太多了。
制造小康工程进展顺利。
省领导来那天,几个副县长都随着去了红河滩。陪同的人太多了,比起来副县长只是个芝麻粒。杜梅跟随在众人后面,如同一个局外人。杜梅先前只来过两次,她没想到红河滩的变化那么大。红河滩户户养羊,羊圈一个比一个大。因为是舍养,每一户养多少只都清清楚楚。其实,杜梅早就听说了,村户的羊一部分是买的,一部分是从邻村借的。被众星捧着的省领导询问着,发表着自己的意见。杜梅因为在众人之外,情绪不高,于是,她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羊圈新垒的痕迹太明显,别的可以瞒住省领导,这一点绝对瞒不过省领导的眼睛。杜梅想,要是省领导突然提出这个问题,大班长该如何回答?杜梅被这个疑问激着,下意识地往前靠了靠。可是一直到参观结束,省领导也没提那个问题。杜梅有些不自在,好象她干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
事后,杜梅一直在问自己,省领导究意看出破绽没有?她想不明白。但有一点,杜梅看清了,她干了这么多年副县长,其实一直没有进入状态,一直在某个核心之外徘徊。
想透了这一点,那种灼热感突然间从她身上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