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鱼为什么浮出水面
4251600000005

第5章

左路经过一个阶段的明察暗访,终于号住了营盘镇的脉。营盘镇治安虽乱,但并不是乱得不可收拾,并不是无源可寻。收拾这个摊子的过程,其实就是和老大、老三较量的过程。老大和老三是营盘镇的霸王,降服了老大和老三,许多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了。老大和老三同是营盘镇的瘤子,但老大和老三又不一样。老大行事在暗处,他很少露面,你照样能感觉到老大的威胁。比如,从营盘宾馆出来的客人,别的客店就不能留,商店的货价总得比老大商店的货价高些。老三行事在明处,凡是街面的商家,均按月交老三保护费,老三让你开你才能开,不让你开你绝对开不成。这是无形的规矩,不懂得这些规矩营盘镇就没你的地盘。

左路针对营盘的状况,首先提出禁赌禁黄。老大是黄头,营盘宾馆养了许多小姐;老三是赌头,聚众赌博是老三的家常便饭。拔掉这两颗毒牙,左路才能开展工作。搬不掉老大和老三,左路的雄心就是风中的烟雾,就是水上的泡沫。

左路掂量了一番,决定先开老三的刀。老三霸气有余,狡猾不足,逮他的把柄要容易得多。左路表面上同老大、老三和和气气的,心底却呼呼地窜火苗子。

四月的一天,左路布置的眼线报告说晚上老三在家里赌博。左路不动声色,胸内却硝烟四起。左路把枪擦得亮闪闪的,把电棍的电充得足足的,然后等待夜晚的来临。左路没有告诉老边,夜浓透了,才给老边打电话,让老边火速赶到派出所。老边家离派出所二里左右,五分钟便到了。左路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和老边出发了。老三家在镇子中间,深墙大院。左路掂了掂脚,嗖一下窜上去,老边却怎么也爬不上去。左路实在等不及了,他没有管老边,一个人跳进去。左路捉赌不是一次了,他的经验太丰富了。左路先把屋门锁了,然后溜到窗外,运足力气,一脚将窗户踢开。左路喝道,不许动!屋内的人醒过神,左路已站在他们面前。老三见势不妙,欲往外窜,左路嗖地把手铐甩过去。老三懵了,他大概是想不明白,昨天左路见了他还笑眯眯的,今天怎么突然一副凶神样儿。老三平时作威作福惯了,挺着脖子质问左路为什么抓他,他们不过是娱乐娱乐。左路不屑回答他,一电棍捅过去,老三冻肉一样摔在地上。

捉赌行动出奇地顺利。

左路审了老三一夜。左路知按赌博论处,并不能把老三怎样,得拿到老三其他为非作歹的证据。老三起先跟左路耍白皮,和左路讲条件,见左路始终绷着脸,就威胁左路。左路哪吃他那一套,拿电棍捅他。老三哇哇地怪叫,杀猪一样,把历年赌博的事都交代了。左路问老三收保护费的事,老三死不承认,无论左路怎么收拾他,他只是嚎叫。

左路给刑警队打了电话,清早刑警队的车就到了。开车的是修小林,此外有两名刑警。老三和其他几个赌徒在派出所院里蹲着,灰头灰脸的。刑警把老三等人带上车,修小林说,你小子混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儿也不开窍?你处理罚了钱是所里的,刑警队处理罚了钱是刑警队的。那天,左路把修小林拉到野外,揍了他两拳,警告他再显摆就揍扁他的脸。孰料修小林竟是无法更改,总要摆出教训人的架式。左路冷冷地说,该怎么做,还不用你教我。修小林吃了一嘴沙子,连声说,理解不了,理解不了。

刑警队的车一走,左路便去街上的店铺寻找证据。店铺的主人知老三被抓,喜气掩捺不住地流淌出来。左路问起老三收保护费的事,店铺的主人们愤愤不平,骂老三霸道,霸道人没有好下场。可无论左路怎么动员,他们就是不吭声。左路走了两个来回,连针尖大的证据也没弄到手。左路很生气,他发火,那些店主就老实听着。

半上午,左路揣了一肚气回到所里,看见老大拉着马脸在他的位置上坐着。左路忽然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不敢做证了。老三进去了,老大还在。老三不过是一簇草,老大则一棵根深蒂固的大树。

老大站起来,说,左所长回来啦。

左路点点头,和老大的目光撞在一起。老大的目光没有一点儿水分,又僵又硬。

左路问,有事?

老大弹出一支烟,点了,问,左所长把老三送进去了?

左路说,是老三自己把自己送进去的,他聚众赌博。

老大问,非得往刑警队送?

左路冷笑一声,你是兴师问罪来了?

老大说,我哪敢啊,营盘镇派出所所长,多大的官啊。

左路说,你没别的事,请你离开,我要办公。

老大竟然笑了。老大说,左所长也太不讲情面了吧?

左路说,老大,这儿不是你的宾馆。

老大霍地站起来,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哼哼鼻子,背朝着手走了。

左路盯着老大的背影,捏紧了拳头。

老边劝左路,他就这样,你别生气。左路无言。老边又说,其实咱们自己处理就行。左路没理老边,老边畏手畏脚的样子令左路没来由地恼火。老边讨个没趣,低头干自己的去了。

下午,左路继续去店铺里取证。左路费尽了口舌,最后才说动了一个叫郝老三的人。郝老三因交费误了期限,曾被老三打掉过两颗牙。郝老三把老三强行收取保护费的事写在了纸上。按手印时,郝老三迟疑了,一个劲儿地问左路,他们不会报复我吧?左路再三保证,他才迟迟疑疑摁了手印。

第二日,左路正准备去刑警队,老三却被放出来了。左路和老三走了个迎头。老三搂着一个黄头发女孩,女孩放肆地浪笑着。左路看着老三,老三却不看左路,故意哼着一首下流歌曲。左路的眼睛就渗出了红色,他下意识地摸摸腰间的手铐。凭郝老三的证据,左路完全可以再次把老三带到派出所。左路忍了忍,让趾高气扬的老三走过去。

左路给修小林打电话,问他怎么回事。修小林说,很简单,一手交罚款,一手放人,这还用问吗?

左路的屁股还没坐稳,郝老三就冲进来找左路索要证据。左路说证据已经送了公安局,郝老三的腰大虾一样弓了,几乎要跪到地上。左路叹口气,把郝老三的证据丢给他。

左路知道自己输了,第一个回合他输给了老大。为了抓老三,左路费尽心机,可老三没伤着一根毫毛。虽说罚了款,但根本没动摇老大和老三的根基,这不是左路的目的。这件事让左路看清了老大的能力。老大是树,砍掉这棵树,老三自己就倒了。

左路没有气馁,依然斗志昂扬。

左路开始和老大正面交锋。左路让老大把操皮肉生意的小姐都撵走,老大却说小姐是他雇的服务员,符合劳动法的规定。老大还反咬一口,说左路给他的宾馆抹屎。老大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为拿到证据,左路和老边常出其不意地查房,有时是半夜,有时是凌晨。可老大做事诡秘,查了数日,竟一点儿把柄也没抓着。有几次,左路得了准信儿,某某人、某某房间都告诉得清清楚楚。可左路扑进去,却什么也没有。当时,老大就站在旁边嘲弄地望着左路,老大脸上的皱纹一条条裂开。左路走时,老大很动感情地挽留左路,说左路挺辛苦,他免费提供夜宵。左路恨不得把他的脸撕碎。

一天傍晚,下了场雨,左路没有睡意,雨一停,便出来遛。左路是无意中走到营盘宾馆前的。它像一个巨大的怪兽静伏在那里,它的一对眼睛却光芒四射,冷漠中怀着戒备。左路躲在对面的杨树后凝视着它,咬牙骂道,等着吧,总有一天,老子会弄瞎你的眼睛。

左路正要离开,宾馆里走出两个人,一个是老大,另一个竟然是老边。老大和老边握手告别,左路不知他俩说了些什么。老边四下瞅了一眼,消逝在黑暗中。

左路半天没动,难怪老大对左路的行动了如指掌。寒气蛇一样窜上左路的后背,老大竟然把手伸到了派出所。

第二天,老边像往常一样走进派出所。老边的第一件事是吸烟,他把烟点着,叼住,然后才开始工作。左路给老边算了算,老边一天差不多抽两盒烟,一天十多块,每月光烟钱就四五百,老边的工资抽烟就抽光了。过去左路没有细想,现在一算真是吓了一跳。

左路不动声色。晚上,左路没让老边回,说他掌握了确切的消息,营盘宾馆有活动。左路神采飞扬,稳操胜券的样子,边说边观察老边,老边无动于衷。左路一直没离开老边,十点过后,左路说去趟厕所。左路出了门,停顿了几秒马上又转回来。老边刚拔通电话,左路破门而入,老边一下呆了。话筒里有人喂喂地叫着,说话呀。老边慌忙把电话扣了。

左路盯着老边,嘿嘿地冷笑。

老边的脸渐渐白了。老边说,左所长。

左路喝道,叫我左路。

老边发毛地说,左路。

左路说,这几天,一直是你给老大报信?

老边忙说,没……没有,你把我看成啥了?

左路冷冷地说,别演戏了,老边,你说怎么处理吧。

老边的头垂下去,汗滴吧吧哒哒掉在地上。

左路痛心地说,老边,我真是没想到,老大给了你什么好处?

老边脸色惨白地说,没有。

左路反问,真的?

老边望了左路一眼,又把头垂下去。老边说,我没拿他啥好处,不过抽了他几条烟。

左路的声音陡地一高,几条烟你就把良心出卖了?

老边的脑袋几乎垂到裤裆,声音从两腿间冒出来,左路,我佩服你的胆量,可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就算你把宾馆的事查住,你能把老大怎样?老大还是老大,你连他的皮毛都伤不了。

老边的话如锤子击中了左路。左路僵在那儿。老边说的不是没道理,扫黄行动击不中老大的要害。

老边继续说,前几任所长都是斗不过老大才……

左路打断他,别说了,老边,过去的事我不追究你,有这么一份工作不容易,你调个地方吧,你不适应在营盘工作。

老边喊,不能啊,左路。老边的声音里带出了哭腔。

左路说,营盘风再大,我也不能让自己眼里揉沙子。

老边说,给我一次机会。

左路说,我再考虑考虑,你先回吧。

老边迟迟疑疑地走了。左路砰得一声把门关住。难怪没人撼得动老大,老大的根子扎得太深了,手伸得太长了,网撒得太大了。

左路坐了一会儿,开始设计下一步行动方案。老边的事虽不愉快,但毕竟是左路的一次胜利。

后来,左路听到了敲门声。左路迅速弹跳起来,他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拉开门,却见桃花抱着脏兮兮的包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