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路没想到老三来给他拜年。
初二早晨,左路和王苹还在睡梦中,铁门便咣当咣当地响。左路看看表,八点多一点儿。两人原打算狠狠睡半天的,显然是不可能了。左路对王苹说,肯定是找你的,你起吧,我再躺一会儿。王苹去开门,左路听的一个男人向王苹问好,他喊王苹嫂子,嗓门很粗。左路正纳闷,男人已进来了。卧室的门半开着,左路一眼便逮住了老三那张粗涩的脸。左路愣了一下,老三看见被窝里的左路,礼貌地冲左路笑笑,左所长好,我给你拜年来了。老三的目光里少了些霸气,但眼底深处依然游弋着一些让人难以琢磨的东西。左路哦了一声,说你先坐,左路穿上衣服走出来,看见老三堆在墙角的东西,粗略估算了一下,那些东西起码一千块钱。夜猫子进宅,左路便多了一丝警觉。老三说那天我没认出左所长,多有冒犯。左路说你够利害的,老边十句话不如你一句话。老三说街面上的人,大家都给我面子。左路说,回头你给我培训培训老边。老三觉到了左路的态度,说,我哪里得罪了左所长,还望左所长包涵,我是粗人,但我讲义气,左所长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要你一句话就行,在营盘镇还没有我老三办不到的事。老三急躁了些,这一来就露出了他的屁股。左路咧嘴笑笑,问老三是不是有什么事。老三说,没事,没事,主要是来看看左所长。左路说你喝水,尔后问王苹几点出去拜年。老三听出左路逐客,站起来说,打扰左所长了。左路指着墙角的东西说,是你的吧?老三说,这是我大哥的一点儿心意,他有事来不了,让我代他问好。老大终于要出场了,左路的体内忽然有一种奇妙的响动。左路佯问,你大哥是谁?他认识我?老三笑笑,仿佛左路不知道老大是一件很可笑的事。老三向左路介绍了一下,左路哦了一声,代我谢谢他,东西你还是带回去,局里有规定,警员不准收受别人的东西。老三显然没料到左路拒绝,他大约还没碰到过这类事,直定定地望着左路,眼底游弋的东西翻出了眼眶。半晌,方说,我提回去,没法向我大哥交差。左路把东西提起来塞到老三手上,淡淡地说,你到大街上,随便扔一个地方就行。老三的脸抽搐了一下,说,左所长是不给面子喽?
王苹插话,大老远提来了,怎么好再提回去。
老三说,是啊,是啊。
左路狠狠瞪王苹一眼,等他回头,老三已溜掉了。左路生气地说,你搀和啥?这点儿东西你就看眼里了?左路后半句话说得硬了,王苹砰地把手里的拖把扔在地上,嚷,左路,你说话干净点儿,谁看在眼里了?王苹一生气,她的乳房便嗖嗖地往起弹。左路冷笑,没看在眼里留下做啥?王苹大叫,左路,你侮辱人。王苹的脸白了,乳房像兔子似的往外挣。王苹又生气又委屈的时候总是这个样子。左路看得有些心疼,过去抱住王苹的膀子,被王苹狠狠地甩开。左路说,你知道他是谁?他是营盘的恶霸,我刚上任,他就大老远跑到家里送东西,我能收?这是给咱家送的炸弹。王苹说,你以为我就那么笨,我早从你的话音里听出来了,越是这种人,你越不能来硬的,还所长呢,没一点策略,他要是翻了脸,你怎么收场?左路见王苹的脸转晴,不失时机地调侃,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也太小看本所长了吧?王苹说,别逞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还是小心点儿好,我可不想──王苹没有说下去,只用目光浅浅地划了左路一下。
王苹的话提醒了左路,对付老大、老三不能只用自己在治安大队的办法,正着、反着都得用,老大和老三不是鸡鸣狗叫之徒。左路想起了桃花怨愤的眼神。
老大这一手令左路深感意外,这是他向左路扔过来的一块儿探路石。这老大不是一般人物,左路暗想。
正月初八正式上班,左路在局里开了半天会。会议主要是部署年度工作任务。初九,左路返回营盘镇,把老三给他的东西带到了派出所。
老边瞄了瞄那些东西,便把目光移开了。左路以为老边会问的,但老边什么也没问,左路不由多看了老边一眼。老边抛给左路一支烟,并掏出打火机给左路点,左路说我自己来。左路发现老边总是抽云烟,而且抽烟很凶,老边习惯叼着烟和人说话。因此,老边面部总是缭绕着一层烟雾,好象怕人看清他的脸似的。
两人说了几句话,左路指着那两袋东西说,待会儿你给老大送去。
老边目光硬硬地敲在左路脸上,末了猛往回一收,问,我去?
左路说,初二那天,老大派老三给我送的,这老大也挺有趣,我和他素不相识,更没交情,他给我送什么东西?
老边说,每年过年他都要给镇各个部门的头头意思意思。
左路说,你代我谢谢他,我这个人不喜欢收别人的东西,东西在那儿放着,我睡不着。
老边顿了一下,说左所长──
左路打断他,叫我左路。
老边说,好吧,我就叫你左路,按理这话我是不该说,可现在你是我的所长,至少我该提醒你,我知道你心里想啥,我很佩服你,不过佩服归佩服,我觉得做事还得慢慢来,你一下子改变不了大局,再说,你刚来,不了解营盘的情况,营盘风大,有时候难免往眼里吹几颗沙子。
老边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但左路并不受用。左路觉得老边和他之间应该是没有顾忌的,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推心置腹,有什么说什么,而不是躲躲闪闪地暗示。左路忽然有些看不起老边,老边不像一个警员。
左路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老边,营盘除了老大、老三,还有啥猫腻?
老边的脸腾地红了,但老边也很会调整自己,他掏出烟,点着,脸上的红色便在烟雾中褪掉。老边笑着说,要说还真没啥说头,我给老大送东西去吧。
老边走后,左路便望着窗外,院墙角有几棵白杨树,枝叉上挂了几只塑料袋,风一吹,便没命地乱抖。
左路忽然想起桃花来。左路和她仅见过一面,她却锲在了他心里,左路知道她肯定要来,她的眼神里有一种坚冰样的执着。左路隐隐觉得,桃花会成为他手里的一枚子弹。
老边滑入左路的视线。老边两手空空,胳膊一甩一甩的。老边进屋,说我把东西送了。左路问,他说什么来?老边说,他没说什么,只让我放那儿。左路看着老边,老边笑笑。左路哦了一声,心里就有些堵。如果真是这样,这老大确实是个人物。老大一直没露面,但左路骨子里那种与生俱来的斗性却被激起来。左路见老大的愿望突然异常强烈,他不知老大什么时候露面,但知道老大迟早要出场的。
左路等待着桃花,等待着老大。但桃花没有露面,老大也没有露面。
老大没露面,左路却时时能感觉到老大的影子跟着自己。左路接触了一些人,他们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提起老大。营盘镇的角角落落几乎长满了老大的眼睛。在等待老大出场这件事上,左路很有沉劲。左路不慌不忙,他明白他和老大已开始了无声地较量。这是序幕,序幕里是不能急躁的。可是在等待桃花上,左路却显得沉不住气。他猜不出桃花不露面的原因,担心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左路安慰自己,再等等,耐心地等待。但他终于没忍耐住,偷偷去了一趟桃花所在的村子。左路没有告诉老边,没有惊动村子里的干部,穿一身便服,骑着自行车就去了。桃花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可能是由于桃花的事受了打击的缘故,动作迟缓,眼神呆滞。当左路介绍自己是派出所的人时,他们呆滞的眼神突然哗地一下卷走了,继而浮起厚厚的警觉和怀疑。左路问桃花的去向,桃花父母慌慌地摇头,他们说桃花年前就走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左路知再问下去也是枉然,他们不信任他。第一次见面他们不信任左路是正常的事,但他们的神情还是让左路吃惊。到处是老大的影子。
左路等了整整一个月。月末,镇长姜子林打电话,说老大要请左路吃饭。老大终于要登场了,左路舒了口气。左路对姜子林说我不认识老大。姜子林笑说,就是不认识,他才请你喝酒呀。左路说老大是个人物,结识一下也好。
晚上,左路跟随姜子林去营盘宾馆赴宴。左路是第一次走进营盘宾馆,他没想到老大的宾馆竟然比县宾馆还要气派。大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汉子,左路和姜子林一进门,他站起身迎上来。汉子极瘦,刀削脸,扎一根黑色的领带。左路已猜出了汉子的身份。姜子林介绍后,老大握着左路的手说,一直想去拜访左所长,老也脱不开身,今天总算见到你了。老大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微笑。姜子林说,老大今天才见左所长,一会儿自罚三杯。老大笑着说,我认罚。老大果然是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一位小姐过来,对老大说了句什么,老大说,咱们上楼吧。
二楼全是雅间,雅间门上写着翠竹苑、紫竹轩什么的。老大把左路和姜子林引进一个没写名字的房间。餐桌上摆着三双筷子,三个碟子。左路知老大只请了他和姜子林。姜子林让左路坐正位,左路说你是镇长,正位该你坐。姜子林硬推让,左路便大大方方地坐了。虽然是三个人,可酒量都偏大,几杯下肚气氛就活了。席间,始终聊一些天南地北的事,左路明白这不过是铺垫,老大终归要说“正事”的。
酒到半酣,姜子林对左路说老大这人能干,也很义气,你有什么事尽管找他。
老大微微一笑,姜镇长过奖了,我有什么能耐,只不过我敢折腾,大忙我帮不上,左所长如有客人,尽管在我这儿吃住,就当自己家一样。
姜子林说,怎么样?老大够意思吧。
左路举杯说,借花献佛,我提前谢你了。
老大忙说,不敢当,生意上的事还要仰仗左所长呢。
左路淡淡一笑,说笑话了,我能帮你什么忙?
老大说,左所长太谦虚。
姜子林说,既然坐在这儿了,彼此就是朋友。老大不好意思说,我替他说了吧,老大摊子大,树大难免招风,左所长在不违法的情况下,尽量多为老大提供一些方便。
左路嘿嘿地笑,什么也不说。尽管左路知道姜子林和老大关系不错,姜子林如此直率还是让左路吃惊。老大的势力已渗透到镇政府。
这时,小姐端上一盆汤。姜子林的眼睛顿时亮了,他对左路说,这是老大的看家本领,来,尝尝。先舀了一勺。左路望去,看不出那汤有什么特殊之处。姜子林一勺一勺地舀,并催促左路,喝呀。左路妥了一勺,甜丝丝的。左路以为这不过是醒酒汤,连喝了几勺。姜子林莫名其妙地笑起来。
酒宴撤去,老大给左路和姜子林开了房间,让两人休息一会儿。左路进屋后,服务生进来沏了杯茶,退出去。左路仰靠在沙发上,盯着对面墙上的图画,体内忽然有一丝莫名的骚动。左路骂句脏话,换了一个姿势。然那丝燥热没有退去,先是在脚底挠,然后沿小腿肚、大腿根儿窜上来,继尔弥漫了全身。左路死死地抓着沙发,想从燥热中拔出来,然而他办不到。左路想起那盆汤和姜子林的眼神。那根本不是一盆普通的汤,老大在汤里加了东西。
左路没有注意到那位小姐是什么时候走进来的。小姐穿着很薄,乳沟忽隐忽现。小姐和左路很熟悉似的,进屋便坐在沙发沿上,将柔柔的手臂搭在左路肩上。左路像在沙漠行走多日突然看见甘泉一样,目光嗖嗖地往起弹。小姐丹唇轻启,先生,我们去床上坐吧。左路嗷地叫了一声,猛地将小姐扔在床上。左路知道甘泉的后面是陷阱,但已控制不住。
左路一步步走至床前。
小姐一件一件褪衣服,剥蒜一样。小姐的动作如钢针在左路的脑袋上扎了一下。左路咬咬嘴唇,清醒了一些,一步步向后退去。小姐脱光,左路已退到门口。
小姐冲左路笑笑。左路突然骂,妈的,快给老子穿上。小姐稍一怔,媚笑又在脸上绽开了。左路又骂一句,他下意识地摸摸屁股后面。他没带枪。
小姐从左路的动作觉到了危险,猛地坐起来。
左路冷笑一声,在小姐惊愕的目光中,从容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