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白骨祠(花雨短篇小说集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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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宽恕(鱼小精)

黑·命定

如是我闻,仰慕比暗恋还苦,

我走你的路,男儿泪,女儿哭。

农历二月十四,惊蛰,春寒料峭。

美酒笙歌,红袖添香,“云江月”二楼雅间。正中落座的伟岸男子含笑望着池中翩翩起舞的舞娘们,任身侧绝色佳人为自己再添一杯佳酿,笑意却丝毫入不了眼。

“王爷可是烦心王妃之事?”当家花魁练的是识人本事,这点眼色不在话下。男子的心不在焉在她眼中实在明显。

“妈妈没有教你,聪明的女人,当知什么话该讲,什么话不该讲吗?”男子瞥眼身侧的丽影,口中说出的是云淡风轻。一头及膝金发随意披散,在朦胧红光之下更添一种冰寒,无法形容的美丽,却也诡异至级。深邃精致的五官显示了他非同一般中原人的特殊血统。

“婢子该死,婢子知错。”那花魁神色大骇,立刻跪地不起。

“呵……该死啊……我若真要你死,你可会服气……”男子轻笑一记,状似喃喃自语般说着。

“王爷饶命,王爷……”花魁面色惨白,已道不出完整的句子。

“行了,起来。本王不杀无能之辈。”他烦躁地摇摇手。

花魁还来不及谢恩,就被楼下的嘈杂声扰了心神。

他皱眉,招手。

“去看看怎么回事。”

贴身侍卫领命而去。少刻,面有畏色地回来。

“王爷……”欲言又止。

“说!”极其不耐。

“王妃她……她到这儿来寻您。”侍卫颤抖地说完,冷汗直流。妇人家抛头露面尚且不谈,她可是权倾朝野的寒王唯一的王妃,身份何其尊贵,更别说她来的这地方……

“引她进来。”他嘴角轻扬。怕的是她不来。

珠帘轻启,女子敛裙而入。容貌并不出众,粉黛不施,连着装都仅比普通人家的女儿略微华美了些。唯一引人注目的是眉间像是怎么都化不开的倦色。

“王爷。”没有愤怒,没有哀怨,开口是波澜不惊。

“你终是来了。”他的语气中多了丝戏谑。

“哎……我怎能不来?”她轻叹,难得加了份无奈进去。

“你来寻我?”明知故问。

“来寻我夫,天下黎民百姓仰慕敬重的英雄,当朝寒王。”她对答如流。

“我不要他们的敬重!”他恼怒。

“王爷,你该知道,以你的身份怎能流连此等烟花之地……”

“够了!谁让你来游说我的?”终于爆发。

“太后。”她老实地回答,并不觉有何不妥。

“你……”寒王起身,眼神之中煞气森然。

“王爷,我日前与你提及之事……”既然这么痛恨她,为何不应了她的请求,大家都解脱……寒王妃别过脸。解脱呵……“闭嘴!你不用再想了。我绝不会写休书与你,萦夙,我告诉你,你注定生为我寒王的妻,死仍是我寒王府的鬼!”再也忍受不住,拂袖而去。并没有看到被独自留下的女子,眼角两行清泪滑落。

夙儿啊夙儿,你到底想要什么?失了你,我徒得天下又如何……

灰·劫数

我是你执迷的信徒,你是我的坟墓,

出生入死由你做主。

一早寒王府便传出消息,寒王妃病重,宫中御医皆束手无措。寒王有命,遍寻天下名医入府,医好王妃者,重赏。

静室中药香袅然。

雪白的床榻,白纱为缦,白玉为钩,轻软如梦。

“王爷……”号称“医仙”的江南名医战战兢兢地开口,不知该如何禀明诊断结果。

“怎么样?”檀木椅中的男人平淡询问,明眼人却可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焦虑。

“这……回王爷话,老夫行医数十载,着实没有见过像王妃这么奇怪的病……”

“行了,滚出去!”一拂袖,桌上茶杯落地,粉身碎骨。

老名医连滚带爬地奔出门,撞上迎面而来的侍卫。

连活死人肉白骨的“医仙”都没有办法……寒王起身,掀开纱幔,凝视着榻中人。

夙儿……为何你突发奇病……天要降报应于本王吗……

榻上人面无血色,鼻息微弱,似是已多日未醒。

“王爷,有医者求见。他自称断可解决王妃的奇病。”纱幔外侍卫朗声禀报。

“让他进来。”

珠帘的碰撞声再起,缓缓步入一人。

他并未抬头。

“你的名字?”

“唐倦。”一个柔软而低弱的语音慢慢地道。

剑眉一拧。江湖上并未见有这号人物的名号,他真的行?思索间,已觉有股本不属于这里的奇香入鼻,忍不住抬头打量眼前人。

在他面前立着的是一个白衣人,容颜丰姿像清风白玉一般,清灵秀雅到了极点,像一不留神便会生生化去的微雪,清湛而苍白。他低垂着眼,唇角似笑非笑,但唇色苍白,令他看起来带足了七分病态,眉间略显几分困倦之色。何为倾城之姿,见他便知。男子生得如此,当真罪恶。端的是幼白如梅不与霜雪争宠,独占枝头一剪寒。

可他没有时间去惊叹此人面容,再一拧眉。这人看来自己都没有先医好自己。

“你最擅什么?”

“用针。”语音低缓,少了一股生气。

“呵……你的针何在?”他嘲讽地瞄一眼身无旁物的男子。

“在心。”终于抬眼。

寒王当真一惊,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睛呵……漆黑如墨,偏又晶亮难敌。似是连这天地都要吸了去。当下决定准他一试。

“为王妃把脉。”抽身空出地方。

“王爷,我医病素有规矩,不得有第三人在场。”

“你!”寒王顿时怒火迸起,“放肆!你就不怕本王杀你?”

“我是来医病的,王爷看不惯大可不用我,在下不医便是。”无所谓的淡然语气。

强压怒气,“好,本王就让你一试,若是医不好本王的王妃,你拿头来祭。”

静室之中只剩唐倦与寒王妃。

他幽幽叹口气,以一门奇特的手法解了榻上人周身几处大穴。

“师兄……”寒王妃眼帘轻启,吐出多日来的第一句话。

“你这是何苦,要我来,托信与我便是,你应知师父的独门点穴多耗精神。”扶她起身,语气中添多一抹不舍。

“呵……托信太不保险,他日落入他人手中凭添无妄之灾。”萦夙浅笑以对。

“如何?这么多年了,终于想通了?师兄带你走。”当年她嫁入寒王府那天,他就允诺,若是寒王不能给她幸福,他当前来带她离开。

按住他欲带她离开的手,摇了摇头,“师兄,我引你来,是有要事托付于你。”难得凝重的口气。

“怎么?”唐倦扬眉,心下不免失望。

“他……今日已非昨昔,羽翼渐丰,怕是拖不得这几天了……”叹口气,浓重的怅然决然而起。

“哈,他到底是不肯听从你的劝说?”在他意料之中。

“呵……美人再美,又怎得江山多娇?”更何况她并非美人。

“师兄,你要答应我,若是他真的起兵,无论如何,你要代我保住皇上。”语峰一转,又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你当真在乎的是皇帝的性命?”晶亮的眸子凝视,让人无所遁形。

“我怎会如此伟大……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不忍他担上手足相残的罪名。”他替她说完,“师妹啊师妹,你仍是如此,什么都是为他考虑,只可惜,他又怎能了解你的心意……”长叹一声,不再多说,起身离去。

是啊……你又怎能了解?我保不了皇帝,至少要保住你兄;我无法令你打消坐拥江山的野心,至少,我要替你留住骨肉血亲……

白·深渊

如是我闻,爱本是恨的来处,

胡汉不归路,一个输,一个哭,

宁愿你恨得糊涂,中了爱的迷毒,

一面满足,一面残酷。

“王爷,王妃的病实属奇特,虽然她人已转醒,但还需我的独门药方调养,我需要随时掌握她的情况。”唐倦话说得委婉,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当然。传话下去,西厢上房腾出来,便于唐先生居住。他可随意在府内走动,出入自由。”寒王处于王妃清醒的愉悦当中,并未追究唐倦的要求实在突兀。

寒王妃日渐康复,与一男子关系来往密切的消息愈演愈浓。有人见他二人谈笑风生,有人见他二人耳语私密,更有人宣称见到寒王妃难得一见的真心笑颜,这是面对寒王多年未有的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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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心亭

一贯的水雾弥漫,很诗意的地方,甚至有点旖旎。烟雾迷蒙,如梦似幻,只可惜亭中之人显然没有雅兴。

“王爷要在下前来何事?”唐倦悠然而坐,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周遭透彻刺骨的寒意。

对庭而立的男人一头金发用黑色绸带束起,一身晃眼亮白的襦袍。缓缓转身,一个举手投足都是唯我独尊的霸气。

唐倦暗叹口气。如是男子,当真该是天下霸主,江山舍他其谁。可惜了,什么都是造化弄人。

“先生当真不知我要你前来的用意?”他轻笑,却寒彻心肺。

“在下愚昧。”唐倦垂眉顺目。不知……岂会不知?岂能不知……只可惜他的怒意实在多余,善妒并非女子专长。他唐倦是否该荣幸能让这负手一立,谁也不敢与他对望的男人起了妒意。他苦笑。

“那么本王便告知你,你与本王的王妃可曾是旧识?”他不婉转,天下都即将是他的,他何必婉转,没有值得让他婉转的人。

“未曾相识。”果然是为了师妹。如果这男人可以放弃坐拥江山的野心,与师妹怎能不是一对人人羡之的佳偶……只要他肯退那么一步……那么自己……也就甘心了吧。

“是吗?”寒王语气轻柔异常,并未对这个问题多加追究。

“先生以为人最贵为何?”他并非转弯抹角,只是喜欢掌控全局。

“人贵有自知。”暗讽他没有资格妄想他的王妃吗?呵……不论是谁,遇到情这个字,行为都会幼稚许多。

“那么先生又有何自知呢?”没有嘲讽,仿佛是再真诚不过的询问。

“呵……”唐倦微笑,“唐某身无他物,自知不才,唯有一身傲骨。”

“好一个唯有一身傲骨……”寒王仰首,“唐倦,你可知,我真想交你这个朋友。”他转向他,眸子里是不容拒绝的专制。

“谢王爷,在下不敢高攀。”

“你当然不会‘高攀’,”他顿了一顿,“人贵有自知,希望你能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再多说,寒王缓步而出,留下亭中独自沉思之人。

他并非听信他人一面之辞之辈,他有眼自己会看,有心自己去想。他怎能不去想那天她在何心亭抚琴的样子?乌琴如铁,白衣如雪,眉目宛然。他不愿记得,只因,她再不是为了自己。她有多久没有碰过琴弦了……为了一个其他男子,她居然再揽乌琴……为什么她不再是当年,为什么她不再因会那样对着自己漫声轻唱: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罢了,他又怎是她当年的寒哥哥,他已成为冷然一记眉眼煞极天下的寒王。可他坚决不允,不允她的琴音为别人而抚,那只能是他的,即使他们都已面目全非,这点坚决不可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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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夜,他下朝归来,见她倚窗而坐。

“怎么不睡?”

“不累。”

……

“有话想跟我说?”他没有问她与唐倦之事,那是他的疼,他却不想正视。

“你找唐倦何事?”她单刀直入,师兄不是多嘴之人,只因她无意间见到他和师兄在合心亭。

“担心我为难他?”嗓音一冷,他没有问她,她倒是得寸进尺。

她低低一笑,未加辩解。

“没话说了?对我只能有这种无奈的笑容了吗?怎不见你何心亭抚琴那日笑得欢畅?”他素来稳定冷然,此时的语气却像极不成熟的孩子。

“你偷看我们?”她仰头直视他。

“哈,偷看……我寒王的王妃与别的男子抚琴作乐,却道我是偷看?”一振袖,居然地上青石迸裂,坏了好几块青石砖。他寒王岂是他人可欺之辈。

“哎……”幽然一叹,“寒,我们之间……就真的只能在争吵与沉默中度过吗?”

身子微微一颤,有多久已经没有听到这个他心心念念的称呼,而不是一句生疏有礼的“王爷”?

“夙儿,这并非我所愿,你知道。只要你……不要那么倔强。”他软下语气。

“什么我都可以退让,只有这个。我倔强……你又何尝不是固执。寒,你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百姓敬重你,朝中大臣敬畏你,兵权已在手,一个虚名,你要它何用……”旧事重提。

“虚名……这个虚名本该就是我的。我不要那一人之下,我要这天,这地,都只属我一人。没有人能驾驭我之上,即使只是名分上的也不可以。”

“他毕竟是你兄长……”

“所以他就该稳坐帝位?就因我血统不纯,我母亲是和番而来的外来女子?”有谁知道一个金发金眸的异族皇种在皇室受到多少的歧视与侮辱?他能得今天,完全靠自己打拼,没有他,百姓安居何来,江山稳定又何谈?什么都是他该得的,他为什么不能更进一步?

“皇上并非贤君,江山能者得之,我有什么错?”他咄咄逼人,“你就这么伟大,为百姓着想,为皇帝着想,你可为你的夫君想过?”

“我不伟大……我只是……”她哪里伟大呵……她只不愿他违背天理循环,他不想他众叛亲离,不愿他从人人敬仰的英雄沦为人人鄙视的逆臣……她何其自私,她只是想他好,她只愿她夫平安幸福啊……

“夙儿,如果你不能与我坐享江山,就做好觉悟…”口气温柔,内容却让人寒了心。

“你要杀我?”她平静地望着他。

“当然不,我怎会,我只会让你后悔……”

“你不要伤害唐倦!”师兄何其无辜。

眼神一冷,“你这么在意他的死活,那就拿出你的诚意。”不再多话,和衣而卧。

红·结束

你给我保护我还你祝福,

你英雄好汉需要抱负,可你欠我幸福,拿什么来弥补,

难道爱比恨更难宽恕?

农历九月初九,重阳。寒王兵变,火烧宣武殿。顺其者昌逆其者亡。血红色的火苗在蔓延,平日富丽堂皇的皇宫此时一片混乱,狼狈至极。

男子负手而立,冷眼看着惊恐不已的人群,身后是气势磅礴的兵马。他不急,他在等。

女子的脚步凌乱紊杂,神色惊慌,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你……你终究是如此做了!”语气中包含了浓重的失望与悲哀。

“你应想到我决不会放手。”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我说过你为何就如此固执……”

“我也说过你若不肯与我坐享江山,就该有所觉悟。”也是流泻着悲痛的语音,他怎么愿意与她反目……

“唐倦呢?”她眼角瞄过他的身边人,与他有几分相似,清倦雅然,毫发无伤。

怎么会……师兄答应会保住皇上……为什么他会在寒身边,师兄呢……她面色大变。

“你就这么想见他?”风雨欲来的愠怒。

“唐倦呢?”师兄的武功少有人能敌,所以她才拜托他,而师兄既然答应,就绝不会失信。不安的念头越来越烈。

“你不会再见到他了。”既然她无情,就不要怪他无义。

“你杀了他?”不会……师兄的武功修为……即使是他,也只能和他平分秋色。

“杀他何必我亲自动手。”他冷哼。

“他不会死……”她宁愿这么相信。

“是吗?可是他死前要我交给你这个呢。”伸手递过,是块琉璃色美玉。

“偿夙珏……”双腿一软,不再有所怀疑。它是爹从小就放在师兄身上的,不到死,师兄绝不会摘下。

“你到底杀了他……”哀莫大于心死。

“我说了,杀他何必我动手。”

“那么你……”

“既然他一定要保皇帝,那么,以命换命。很公平。”即使他怎么也不明白一介医者为何会有那么高的武功造诣,又为何宁愿牺牲性命也要保他的兄长。

“果然……”她悲叹一声,泪终滑了下来。傻师兄呵……只是一个承诺,你居然真的用性命去守……如果当年没有认识寒,她该是师兄的妻,那么,今日一切或者都不一样了吧……

世间到底是没有如果的。

她决然地拭掉眼泪,仰头与他对视,“很好,寒王爷,不对,很快该叫皇上了吧,呵。我不再是你的妻,自今日起,你我恩断义绝。”

“你为了他与我一刀两断?”一个男人的死对他来说不过浮尘一抹,可她居然为了这个男人这样对待自己?

“他是我师兄。”她断然道。

“你说什么?”他不愿相信地吼出声。

“他是我师兄,我爹收养的孩子。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若与他相知,何苦等到现在?可笑堂堂寒王,居然为了一己之妒逼死一个无辜之人。”她仰天而笑,他则惊在原地,万没料到,她与他竟是师兄妹……

“我要师兄保住皇上,因为我不想你做出残害手足之事。我不想你万劫不复,众叛亲离。”

“你不要再说了。”

……

“好,我不再说。就当你我二人从未相识,你做你的皇帝,我过我的生活,后会无期。”收起那偿夙珏,她眼中已再见不到任何情绪。是心死,神死。

忘界苦,离相难,寂灭为上。佛有三科法门,动用三十六对。出没既菩提场,说一切法,莫离自性。口中念着,身形渐行渐远。

夙儿……他最在乎的人呵……他终于,彻底地失去了她,是他亲手推走她的……

兵甲刀剑冷于冰,怨恨苦于无人听。汉月悲风呜咽在,千古烟云哭风情。红颜白骨如相亲,孤笛吹血独有音。谁知沧海人如许,玉碎江南月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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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武年间农历九月初十,寒王称帝,对外宣称寒王妃病逝。新任皇帝再未立后册妃。

如是我闻,仰慕比暗恋还苦,

我走你的路,男儿泪,女儿哭,

我是你执迷的信徒,你是我的坟墓,

入死出生由你做主,

如是我闻,爱本是恨的来处,

胡汉不归路,一个输,一个哭,

宁愿你恨得糊涂,中了爱的迷毒,

一面满足,一面残酷。

你给我保护我还你祝福,

你英雄好汉需要抱负,可你欠我幸福,拿什么来弥补,

难道爱比恨更难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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