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是站立,直挺挺站立,眼中一片空茫。
他知道他刚做了什么吗?
他意识是清醒的吗?
他双臂垂着,好像很虚弱。
这个样子,是不是人们说的回光返照?
静寂无声。
袁家公子狂妄的叫嚣早因这一片盛开的血莲活生生逼进肚里,无数的武器停在半空,保持着欲攻不攻的姿势。
这一切实在太匪夷所思。
雨也停了。
它们被吓回云层,不敢往下落。
听得见每个人的呼吸声,赤兔静静看天,完全忽略了我,坐在它背上的只有我,这是它以前不能忍受的事情,现在似乎不重要了。
它是一匹好战的马。而此刻,它只是静静看天。
高手如果碰到高手会如何?
吕布是人中极品,赤兔是马中名流。强强组合,会创造一片怎样的天地!
“捉住它们,连人带马捉住它们!”人群中哪个不怕死的率先打破沉寂,并且冲了过来。血红的双眼分明流露出临死前的绝望,手中长矛裹着要么势在必得要么杀身成仁的凌厉。
大地抖了抖,为挑战极限的勇士捏着一把汗。
我抖了抖,为眼神空茫的吕布捏着一把汗,为静静看天的赤兔捏着一把汗,也为呆呆怔愣的我捏一把汗。
人对紧急情况的应对有时极为明智,有时出现盲区。此时我属于后者。
口里不能发声,千百个念头在脑际闪过,却一个字也抓不住。手脚不能动弹,因为手脚皆想动弹,造成手脚都没能动弹。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柄长矛直挺挺插进眼神空茫的吕布胸口,带着凌厉的杀气。
“咝!!!”人群倒抽的冷气让我诧异,大脑这部机器实在神奇,它竟命令我闭了眼睛,冰凉的液体从脸颊滑落。
那个呆立的人,终究死在我的一念之间了。我怎会怀疑那个孩子,那个静静睡着的孩子?如果不被雨淋,如果他仍静静地躺在吕府的床上,如果我不把他木头似的绑过来,如果……我怎会突然相信曹操的话,怀疑他其实是假装,其实他一点事也没有?
“唔!!”惊呼声伴随着扑通的倒地声,他终究敌不过那一支长矛,终究倒下了。
赤兔马静静的,马背上的温热遭遇液体的冰凉,肌肉轻轻的颤抖。
强强组合的梦,终究只是一个梦!
有人靠拢,有人上马。
赤兔马仍是静静的,肌肉轻轻地颤抖。
我们终于逃不了被掳获的命令了。我们又一次成了别人邀功请赏的工具。
赤兔马狂奔起来。可怜的桀骜不驯的家伙,又只能被囚禁被炫耀被你争我夺了。
雨稀而大,砸在脸上,麻辣辣的,能感受它的重量,却感觉不到疼。
没有人阻止得了赤兔马的狂奔。我身后那家伙,还有我。
人群如海浪,自然分开一条水路。来不及分开的也许又幻成了朵朵血莲。
我不知道。
大脑命令我不要睁开眼。
只要与赤兔一道,享受狂野。
管它身后是谁。
管它谁是谁的主人。
管它伤不伤心快不快乐后不后悔。
“拦住它!”
“拦住它,拦住它!”
然而更多的是惊讶的大叫。
“我的妈呀!”
“他不是人!”
“快逃啊!”
“快走啊!”
“天啦!”
“世上有这么厉害的马吗?”
“我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
“他根本不是人,他是魔鬼,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魔鬼!”
“一定是魔鬼。哪里有长矛都刺不透的血肉之躯!大家快逃啊。我们斗不过他。还不跑就来不及了!”
某个细胞突然被唤醒了。
长矛都刺不透的血肉之躯?谁?吕布吗?
心突突地跳。不知该睁眼,还是继续保持迷糊与马一道奔驰。
身后没有任何动静。
人们口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此刻坐在我的身后吗?
那个平静得没有任何呼吸的躯体会是他的?
不敢去确定。
有什么在微微颤抖,好像要发地震。
那些大而稀的雨点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所有的空气都聚过来,压缩,揉成团,聚成点。
云也低低地垂着。
我受不了。
猛地转过身子。
我要知道身后到底是谁。
一双眼睛。
空洞被血丝填满的眼睛。
一双不识生命为何物的眼睛。
他的上身保持僵立,赤兔的速度也动摇不了分毫。
双臂雄鹰展翅般向两侧伸出,谁触着他的翅膀,谁扑扑倒下。
赤兔专往人多的地方钻,谁也拿不准它下一刻向左转还是向前冲。
没有人能猜到一匹马的心思。
所以触着翅膀的何其多。
所以扑扑倒下的何其多。
所以,
吕布身上的颜色,
与赤兔的毛色,
毫无二致。
残忍的红
血红。
吕布与赤兔的组合,的确是最佳组合。
如果人命如蝼蚁。
如果蝼蚁们都活得不耐烦。
“闪开!”
袁熙身后那个绿衣少女死命往外钻。
她是甄宓。
我认得她。
不知道她们是何时出现的。我看见时,她们已经在那里。
赤兔还是狂奔着。天上的雨停了。地上的血雨远比它们来得迅猛。谁也说不清它何时停止下到哪里为止。
只希望绿衣少女的天空不下雨。
可她的模样是想到雨中来,想来阻止这场意料不到的大雨。
她终于挣脱了她的熙哥哥的阻拦,像一只鸟,飞了过来。
虽然很少看到面临死亡还如此轻盈的鸟,她飞了过来。
雄鹰的翅膀就要扫向那一片轻盈。血就要在那件绿纱上染几朵最艳丽的花。
我伸开双臂。
“不要!”
赤兔生生顿住。我和甄宓摔在地上,嘴对着嘴。
手上黏乎乎的。
绿色上终究还是染了几朵大花,最艳丽的大花,刺眼的大花。
她挣扎着站起来,审视最新战局。
刘备,关羽,张飞。
对吕布的战局。刘备手微微颤颤抖,长耳朵也微微抖动。眼里满是戒备之色。关羽没动,扛着大刀,等着对手出招。
张飞怒目圆睁,比恶煞更恶煞:“你是魔鬼,俺就是专门制服魔鬼的阎罗王!二哥,上,别管他规矩不规矩,道义不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