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印度,漂浮的次大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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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穿越历史的岩画

印度河文明的人出自哪里?答案可能是出自非洲。然而,没有人说得清,这些人是怎样到达印度的。

甚至在很长时间内,人们都没有发现这些人到达印度的其他证据。按照传统的走出非洲理论,古人类有两次走出非洲。第一次走出非洲后他们的足迹遍布于世界,形成了包括北京人在内的古人类遗迹。但这个时期的人还保留着很多猿的特征,智力相对较低,可以说是一个过渡种。第二次走出非洲的人群已经很类似于现代人,他们再次到达了曾经被近亲祖先占领的地方,并将第一次走出的人们挤出了历史舞台。

在欧洲存在着两次出走的人们相遇的证据,在那儿,叫做克罗马农的新人种取代了尼安德特的旧人种,并最终成为现代欧洲人的祖先。

在印度,新人种到来后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导致了印度河文明的崛起?历史的痕迹都已经淹没在了尘埃之中。直到有一天,一位印度的考古学者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岩画群,我们才仿佛了解了一点古印度人祖先的踪迹。

我之所以听说比莫贝特卡(Bhimbetka),也是因为一次巧遇。在南印度的海德拉巴(Hyderabad)游览戈尔康达城堡(Golocondafort)遗迹时,我碰到了一位年过70的德国女士,她一个人来这儿躲避德国的冬天。在印度,我遇到最多的外国人是德国人,这或许是因为德国的冬天最为寒冷,以至于退休后的德国人总想到国外去猫冬,与价格不菲的地中海比起来,带有异域风情的印度无疑是一个既省钱又温暖的所在。

当这位德国女士听说我接下来要去中央邦(Madhya Pradesh)的桑吉(Sanchi)看佛塔,并且要经过中央邦首府博帕尔(Bhopal)的时候,立即说道:“你一定要去比莫贝特卡。”她笑着告诉我:“博帕尔是印度最脏的城市,不过,它周围有不少好玩的地方。”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布满了岩画的小山。

博帕尔果真是一个肮脏的城市,这里曾经发生过程度仅次于切尔诺贝利的人类灾难。1984年12月3日凌晨,位于博帕尔的一家美国企业设在一个贫民区附近的农药厂发生了氰化物泄漏事件,造成了2.5万人直接致死、55万人间接致死、20多万人永久残废的人间惨剧。关于这次事件的争论至今仍在继续,但是只要到过那儿,就能理解这样的事件并非是偶然的。破旧的市政、肮脏的环境、落后的管理,灾难的风暴迟早会出现,只是何时出现的问题。

比莫贝特卡在博帕尔南方将近50公里的地方,直到上了汽车,我还在好奇,是什么样的地方让德国女士谈到它时显得那么激动。

小山在距离公路3公里的地方,汽车停在了岔路口,我背着巨大的行囊进了山。渐渐地,我明白了女士喜爱它的原因。与肮脏的博帕尔不同,这里呈现了一派田园景象,气候凉爽、空气清新。在这片已经被人们过度利用的土地上,它如同一块飞地一般令人向往。厌烦了充满尘埃的印度城市的人们,会把这块飞地当做不错的休闲地。

如果打开印度的地图,就会发现,南北印度被一条叫做温迪亚(Vindhya Range)的山脉分开,如同中国的秦岭一样,这条山脉成了印度地理上的南北分界线。在温迪亚山脉北部 还有一块突出的高地,称为温迪亚高原,博帕尔恰好就坐落在高原之上,而比莫贝特卡所在的山脉就是古老的温迪亚山脉,它有着与其他地方迥然不同的地表:一片黑红色砂岩的小山群,山上有着大大小小的洞穴和缝隙,于是从史前时期一直到印度的中世纪,古印度人都选择穴居在山洞里,因而形成了特殊的穴居文化。山洞的生活一定是惬意却又显得有些枯燥的,于是,古人们放开了想象的翅膀,开始在自己居住的岩壁上作画。这些画有的是随手涂鸦,有的却又抽象得恰到好处。

随着穴居生活的结束,比莫贝特卡逐渐不为人所知,唯一的记载是19世纪时,有人发现这里曾经有人居住的痕迹,并把它当做一个佛教的遗址。但由于地表发现物并不多,并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

1957年到1958年,一位印度的博士毗湿奴·施里达·沃侃卡发现了这里的岩画,由于古人使用了天然的红色和白色颜料,在一些雨水淋不到的地方,这些不褪色的颜料保存至今。沃侃卡发现岩画后,人们对附近的地区进行了清理,发现在周围的五座小山上,分布着大约400处岩穴,而整个山区则有700处。比莫贝特卡就是其中一处小山,也是岩穴最丰富的一座,在这里共有243处岩穴,其中133处带有岩画。

岩画中最古老的部 分有12000年的历史,比目前发现的所有的古印度河文明遗址时间都要早。更难得的是,这里远离印度河,深入到了印度大陆的中央,表明在印度河文明之前,印度的古人就已经居住在印度大陆最核心的区域了。

除了我是走上山的之外,其余的人大都乘车到达。这里与洛塔尔一样,仍然以印度人为主,他们热情地打开车窗向我挥手,却没有一个人邀请我乘车。当我到达后,他们却纷纷与我合影。

岩画在一座小山的顶部 ,入口有一条人工铺就的小径,通往一组巨大的岩石,岩石间的缝隙,就是古人用来居住的地方。我去过北京的周口店,那儿的原始人群居住在一个山洞里,如今那座山洞虽然顶部 已经坍塌,但从现有的规模上看,我们仍然可以想见当年的规模。比莫贝特卡却迥然不同,它的山洞和缝隙都很小,有的能容纳几个人,有的只能住进一两个人,但是山洞和缝隙的数量却足够多,可以形成以家庭为单位的小聚落。

在一片红色砂岩上,我看到了第一幅岩画。颜料是用比石头更红的矿物质做的,在石头上画着栩栩如生的牛、羊、鹿、老虎等动物,还有一些意义不明的符号。最吸引人的是一个手印,据说,这是一个孩子的手印,也许某一天早上,一个顽皮的孩子把自己的手放在岩石上,围着手的轮廓用颜料画出了这个印迹。他一定没有想到这个手印会穿越时光留到了现在。在我前面的印度人把手掌放在告示牌上复制的手印上,对比着手掌的大小,得出的结论似乎印证出,古人的手比现代人的更加粗壮。

接下去,就轮到了那块著名的叫做动物园的石头。在这块石头上密密麻麻地分布着453个图像,其中有252个动物,以及90个人,甚至还包括一些战争的场面。这里的图像大都是用一种当地的白色颜料画出来的,动物们层层叠叠,向着同一个方向,让人们觉得仿佛自身到了非洲大草原上动物迁徙的现场。

在所有的动物中,画得最栩栩如生的是大象,在一幅幅岩画中,大象也是最常出现的形象之一。翘起的象鼻、锋利的象牙、粗壮的身躯,说明当地在古代曾经遍布着这种体型庞大的动物。大象也成了印度战争中必备的元素,甚至在冷兵器时代,大象的出场有时足以决定战争的成败,在列阵时,阵前的大象是冲散敌人阵型最有效的武器。

大象还成了宗教的一部 分,在南印度的许多寺庙中,除了养牛之外,也会养一两头大象。他们相信,在祭祀中以大象的鼻子触碰人们的头部 ,会带来吉祥如意。

在动物园附近,三位印度小伙子看见了我,礼貌地要求和我合影。于是,岩画上的形象仿佛从石头上走下,来到了现实之中,他们也许就是穴居者的后代。当年的穴居人离开了洞穴,进入了西北的河谷和平原,并散布到南方的海岸线上,遍布全印度,成为印度的主人。接着,雅利安人来了,虽然新的人种占据了印度的主要舞台,穴居人的后代却一直在印度南方和中部 生生不息。

整个景区以一块巨大的蘑菇状岩石作为终点,在这块岩石上,画着一幅巨型岩画:一头方头方脑、头上长角的怪兽在追逐着一个无助的人。这幅图画想表现的,也许就是世界的不确定性,以及人生的苦难。对于古代的印度人来讲,世界显然不是美好的,他们必须与动物、疾病、食品匮乏作斗争,他们没有搭建的居所,只能住在岩穴之中。也许正是为了对抗这种不确定性,人们发明了房屋和城市,然后有了印度河文明,以及后来的印度世界。

从山上走下来时,我又遇到了那三位印度小伙子,他们三人共乘一辆小巧的摩托车,从我的身边缓缓经过,后面的两个人热情地和我打着招呼,不停地回头招手。

令我感到惊讶的是,摩托车前进了几十米,又在我的前方停下了,坐在最后的小伙子再次回头招手让我跟上,他们想让我搭车。不过,我实在看不出这辆小小的摩托车能够载四个大男人,况且我还背着一个硕大无比的旅行包。

“这就是印度,”最后的小伙子说,“印度的摩托车最多可以载六个人。”他的屁股朝前挪了挪,给我腾出了地方,我坐了上去。摩托车歪歪扭扭地上路了。

好在一路下坡,司机几乎不用发动机就下到了山脚的公路上,在那儿,我可以搭车回到博帕尔,再乘晚上的车去往卡朱拉霍(Khajuraho)。我挥手和他们告别的时候,仍然在想他们就是岩画中跳下来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