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的胳膊是慈爱构成的,孩子睡在那里,怎能不甜?
———雨 果
饭的概念是什么?
对儿时的我来说, 一只煮熟的鸡蛋, 一根腌渍的黄瓜, 一个发黄的馒头, 或者, 菜里的一丝肉沫, 都会令我垂涎三尺。
家有好饭, 许是过年, 许是有人生日, 许是别的重要日子。
这样的日子并不多, 大多时, 吃饭对我来说是一种折磨。“粗茶淡饭” 也许是一种境界, 但我宁愿把这看作是贫穷生活的无奈之举。 小时我骨瘦如柴, 病病歪歪, 不知是否与此有关。
近年来我却胖了, 甚至微微凸出啤酒肚。 有一起长大的朋友取笑那是“白菜帮子” 基础, 我很愿意相信那是事实。
家有好饭, 好饭是难得的; 难得的好饭, 理应是属于全家人的。 但母亲却没有份。 饭桌上, 她把这些好的吃食让给我们, 没有任何理由。 我也不会去问, 不会由此而产生丝毫内疚。 我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只鸡蛋, 一块肥肉, 或者一根黄瓜。 那时吃一顿好饭, 会让我一整天快乐地忘乎所以。 而母亲的快乐, 丝毫不少于我。
后来长大了些, 也懂了些事, 母亲便会寻一些借口。 比如吃过了, 比如吃饱了, 比如不喜欢吃, 等等。 我便信了, 狼吞虎咽地吃完, 一整天仍然是快乐的。 家有好饭, 好饭的概念是不同于平常的饭。 好饭的另一个概念是我的廉价的快乐, 以及我的快乐所赋予母亲的快乐。
生活当然越来越好了, 但好饭依然存在。 难得的好饭从腌黄瓜和黄馒头升级, 渐渐被鱼肉所取代。 在难得的好饭面前,母亲仍是坚持着她以往的借口, 吃过了, 吃饱了, 不喜欢吃,等等。 然而我却是不信了。
被母亲“欺骗” 了这么多年, 我怎么还能够相信呢?
母亲为了证明自己, 便拒绝那些好吃的。 有时她会慢慢地啃着手里的馒头, 偶尔夹一口菜, 她说:“真的饱了, 你们吃吧!” 母亲在饭桌前, 有着非凡的表演才华。
我便学了母亲, 也不去动。 以为把那些好吃的剩到最后,母亲便会无可奈何地吃掉。 于是在吃饭这件事上, 我同母亲开始了最为漫长的“战争”。 然而却没有胜利者。 直至收拾饭桌,母亲也不会去动那些“好饭好菜”。
母亲常常会把这些东西留下, 第二顿、 第三顿或者第许多顿, 吃剩的好饭被母亲热了一遍又一遍, 直至面目全非。 她想把这些东西留下来, 她以为我们远比她需要。 在这个过程中,我相信母亲是快乐的。
到现在, 也是如此。 有时我随口说喜欢吃苦瓜, 母亲便很少在饭桌上动苦瓜; 有时我随口说喜吃香椿, 母亲的筷子, 便基本上不会指向那个盛香椿炒蛋的盘子了。 我随口说出的话,成为母亲判断好饭的唯一标准。
多年来我一直有一个错觉, 我认为, 所有的这一切, 缘于我们的贫穷, 缘于我们对贫穷的无可奈何的接受。 但现在, 我认为这种感觉太过肤浅了。 我相信, 即使我们住进了皇宫, 母亲的习惯, 也是如此。 无论生活如何美好, 无论我们吃上了怎样的美食珍馐, 总会有母亲所认定的好饭。
对母亲来说, 好饭的概念是什么? 是孩子们现在喜欢吃的, 曾经喜欢吃的, 或者, 母亲们认为孩子们应该喜欢吃的。
这里面, 唯独没有自我。 母亲总是轻易地把自己忽略掉。
所以, 好饭的概念其实是, 母亲们拒绝去吃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