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只要七日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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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谁为你长夜不眠

一位好母亲抵得上一百个教师。

———乔治·赫伯特

好友的生意, 突然遭受灭顶之灾。 他试图挽救, 反复多次, 结果欠下更多的债。 当债主们几乎将公司的门槛踏平, 心灰意冷的朋友, 决定躲回乡下。

乡下是朋友的老家。 那里有他七十多岁的老母亲。

躲在乡下的朋友, 似一只不安且绝望的老鼠。 他每天上午去村尾的河边发呆, 下午和老家一个同样失意的朋友在客厅里喝酒。 那是接近于真正的“喝酒”, 两个人几乎不说一句话,只是往嘴里灌酒。 偶尔说两句, 也是鸡毛蒜皮, 不着边际。 晚上, 他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继续喝酒或者蒙头大睡。 他很少和自己的母亲说话。 他发现母亲好像总是很困, 他和朋友喝酒的时候, 母亲总是在房间里睡觉。 有时母亲在凳子上坐着, 也会倚着墙睡过去。 也难怪, 母亲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

他不敢把生意赔钱的事告诉母亲。 他不想老迈的母亲为他担忧。 他只是对母亲说, 累了, 想回来休息几天。

朋友真的很累。 他甚至想, 或许自己会彻底放弃以前的事业, 就这样躲在乡下, 过一辈子。

朋友在老家, 住了两个月。 正是冬天, 老屋里潮湿阴冷。

有时他坐在客厅抽烟, 会发觉母亲在一旁静静地看他。 他把目光迎上去, 母亲就笑笑说, 你没事吧, 他说没事, 母亲便不再说话。 他发现, 母亲眼里, 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和不安。

那天朋友又一次喝多了酒, 晚上起夜, 怕惊动隔壁房间的母亲, 便蹑手蹑脚披了衣服, 没有开灯。 当他推开卧室的门,一下子便愣在那里。 他发现, 客厅的长凳上正坐着自己年迈的母亲, 披一条毛毯, 被苍白的月光照着, 正瑟瑟发抖。

他开了灯, 问母亲, 您这是干吗呐?

母亲说, 没事……睡不着, 想些事情。

朋友告诉我, 那天他一夜未眠。 他隐约感觉, 母亲肯定有事。

第二天, 在朋友的追问下, 母亲才极不情愿地告诉他, 她想看着他, 她怕他出事。

母亲说, 你十八岁的时候, 失恋了。 那次你拿了刀子, 狠命地划自己的手腕, 记不记得?

朋友当然记得。 的确, 他曾经闹剧般地自杀过, 为一个女孩。 他一直把那次自杀事件, 当成自己年幼无知的冲动。

可是,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母亲说, 生活不顺心吧? 你回来, 我知道你肯定有事。

……欠别人钱了? ……不怕, 多大点儿事……

朋友告诉我, 那一刻, 他的泪夺眶而出。 是啊, 他有什么事, 能瞒过母亲的眼睛呢? 这世上又有谁, 能像母亲一样了解他呢? 其实, 只需他的一声叹息, 母亲便能够准确地猜到他的处境了。

而年迈的母亲怕他干出傻事, 竟然在漫长的冬夜, 在阴冷的客厅, 偷偷守护了他两个月! 两个月, 母亲竟没有在任何一个夜里睡过一分钟的觉!

第二天朋友离开了老家。 临行前, 他拥抱了自己七十多岁的老母亲。 朋友告诉我, 那是他第一次拥抱母亲。

现在, 朋友的公司仍然不景气, 债也仍然没有还完。 但他告诉我, 他每一天, 都在努力。 除了成功, 他别无选择。

他告诉我, 其实, 出人头地、 衣锦还乡、 体现价值、 实现理想, 这些都成为次要。 之所以拼命工作, 之所以一定要成功, 只因为, 他想让自己的白发亲娘, 在每一个夜里, 都能睡一个好觉。

第26章 一碗锅巴饭无论我现在怎么样,还是希望以后会怎么样,都应当归功于我天使一般的母亲。我记得母亲的那些祷告,它们一直伴随着我,而且已经陪伴了我一生。

———亚伯拉罕?林肯友给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讲他的三弟, 讲他的母亲, 讲曾经的一碗锅巴饭。

朋友生活在一个人口很多的家庭, 他有两个姐姐和三个弟弟, 这样他小时候的家境, 便可想而知。 那时常常吃不饱饭, 朋友说, 他的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 几乎有一大半时间, 是在饥饿中度过的。

煮饭是母亲的事。 有时候, 上面的饭还是生的, 下面却已经煮糊。 没办法, 人口多, 煮饭的锅就大, 锅里的内容就多。

那饭煮得, 当然就有些粗糙。 隔三差五, 总会出现把饭煮糊的情况。 母亲给一家人盛饭, 盛到最后, 就会盛出一碗锅巴饭。

有时是焦黄的锅巴饭, 大多时是焦黑的锅巴饭。 当然不可能倒掉, 母亲便把那一碗锅巴饭, 放在桌子的一角。

三弟总是抢那碗锅巴饭吃。 对那个家境的孩子来说, 这无疑是一点难得的零食。 朋友说, 吃饭的时候, 他坐在三弟身边, 三弟把锅巴嚼得卡卡直响, 那香味, 直挠他的鼻子, 让他咽着口水。

朋友说, 三弟最喜欢的, 是那种有些焦黑的锅巴饭。 味道极香, 又稍有些苦、 硬、 脆、 韧, 极有嚼头。

三弟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吃饭时, 母亲总爱跟他开开玩笑。 她和三弟一起去抢那碗锅巴饭, 却总是慢了半拍。 三弟紧张地护着那个碗, 吃得满嘴黑灰。 母亲就笑了, 抹抹额前的乱发。 那时的母亲, 还很年轻。

有一次, 读初中一年级的朋友, 从学校里拣到半张报纸。

报纸上的一篇文章, 让朋友胆战心惊。 他忘记了文章的题目,却记住了里面的内容。 那上面说, 常吃焦煳的东西, 很容易致癌。 特别是煮煳的锅巴饭。

朋友把报纸带回家, 那时母亲正坐在院子里择菜。 朋友把报纸递给母亲, 说, 锅巴会致癌。 母亲便拿了报纸, 仔细地看。 她看了一遍, 又看了一遍, 然后把报纸还给朋友。 瞎说,母亲说, 报纸上净瞎说。

隔三差五, 朋友家的饭, 仍然会煮煳。 母亲给一家人盛饭, 盛到最后, 仍然会盛出一碗锅巴饭。 在那些饥饿的年月里, 那一碗锅巴饭, 仍然不会倒掉。 仍然, 母亲会和朋友的三弟, 一起去抢那碗锅巴饭。

只是, 朋友说, 从那以后, 总是他的母亲, 抢到那碗锅巴饭。 然后, 紧张地护着那只碗, 吃得满嘴黑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