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受到震动有种种不同:有的是在脊椎骨上;有的是在神经上;
有的是在道德感受上;而最强烈的、最持久的则是在个人尊严上。
———约翰·高而斯华馁
娘坐在那里, 面前放一架脚踏琴。 她像一位登台表演的钢琴家, 柔和的灯光中, 脸上露出骄傲并虔诚的表情。
和朋友去作协办事, 刚下车, 就被她吸引。 确切说, 一开始吸引我们的, 是她的琴声。 流水般的声音, 在嘈杂的市井,静静地淌。
她的面前, 放一个小巧的塑料筐, 里面散落着几张零钞。
她并不看那个塑料筐。 她的目光盯着围观的人群, 盯着街角的合欢树, 盯着店铺的招牌, 盯着远处的公共汽车。
她的目光无处不在, 却并不看那个塑料筐。
那时她弹的是《致艾丽丝》。 很经典的曲子。
姑娘只有一条腿, 一只胳膊。 我不知道她是如何将那架脚踏琴搬到那条繁华的步行街的, 但我知道她不是骗子。 一个人可以伪装出贫穷和残疾, 可以编造出让人同情的谎话, 甚至可以流下虚假的眼泪, 唯独伪装不出那种善良和纯净的眼神。
姑娘的眼神, 纯净并且善良。
琴声如月亮般清澈和明净, 迎面扑来。 不是亲眼所见, 你很难相信, 那琴声的弹奏者, 只有一条腿, 一只胳膊。
谈不上震撼。 那一刻, 却被她感动。
和朋友对视一眼, 各自掏出十块钱, 郑重地放进那个塑料小筐。 然后, 我拉起朋友, 欲走。
朋友瞪我一眼。 他轻声说, 听完!
我知道朋友并不喜欢这首曲子。 或者, 即使喜欢, 这首已经可以背下的名曲, 也完全没有重听一遍的必要。 特别是, 那天我们本来已经迟到。 时间紧得很。
朋友仿佛怕我走开, 他紧紧地攥着我, 听那位姑娘的琴声。
一曲终了, 朋友轻轻鼓掌, 声音不大, 却很郑重。 我听到姑娘说, 谢谢。 她并不看我们, 也不看那个塑料筐。 她喝下一口水, 然后, 又一支悠远的曲子从她的指尖流出。
后来朋友说, 你认为, 那十元钱, 是对她的怜悯吗?
我说不是。
朋友说, 那就对了。 其实那天, 我们是在欣赏一位乐者的演奏。 所以我们要给钱。 所以我们要听完。
我想他说得对。 那位姑娘当然不是乞丐。 甚至, 演奏是她的事业, 乃至生命。 那天我们去欣赏的, 其实是她的露天演奏会。 我们听了曲子, 给了钱, 但是, 交易并没有到此结束。 我们应该听她奏完那首月亮流水般的曲子, 我们应该为她的精彩而鼓掌。 无论她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 还是一位街头的卖艺者。
这是对她和他人的尊重。 真正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