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三年(1853年)夏天的一个傍晚,陈廷安带着三儿子陈良宰和管家冯大海信步走到琉璃厂的一家有名的书铺古翰斋,刚进门,老掌柜就笑着说:"您可有几天没来了。我这儿刚得了一套宋版的《水经注》,您过过目,比那套明永乐年间的刻本怎么样?"
陈廷安忙朝老掌柜拱手施礼说:"多谢您关照。"
陈廷安在书案旁坐下,小伙计帮他把那套宋版的和另一套明刻本的《水经注》都搬了过来,陈廷安小心翼翼地拿起了其中的一本,用他那骨节棱棱、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将书页轻轻翻开,一行一行地细细读了起来。
店中的柜台上摆着十来柄古扇子,扇面都是名人书画真迹,七岁的陈良宰逐一看去,见那些题款上的人名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再看这些扇子的扇骨子,有被岁月磨蚀得发亮的各色竹子香木,也有莹润细腻的独山玉,还有华贵森然的乌银白金。这些扇骨子上精雕细镂着篆、隶、楷、行、草各种书体的小字题词。"太美了。"陈良宰在心中由衷地赞叹道。他的目光在这些古扇上轻轻地滑过来又滑过去,实在不忍心离开。
冯大海坐在门后的一个小杌子上,和一个正在收拾书的伙计有一句没一句地小声聊着天。
"呦,苏五先生过来了。"老掌柜向一个年近三十、面色平和稳重的男人招呼道。那个人含笑向老掌柜拱了拱手,然后漫步踱到书案旁,拣了张椅子坐下,将桌上摊开平放着的几卷《水经注》中的一卷拿了起来,慢慢地翻阅着。綷綷的书页声把陈廷安惊动了,他抬头一看,见是他的弟媳苏慕橘的堂哥苏有成。"原来是你呀。怎么也不招呼一声。"陈廷安微笑着说道。
"您的心思全都在书上了,我哪敢惊动。"苏有成故意显得相当严肃,一点也不笑。
这时,忽然听陈良宰说道:"爹,你来看看,这是不是文征明的字。"
陈廷安站了起来,走近柜台,朝陈良宰所指的那幅扇面一看,原来是文征明用行草所录的柳宗元的七律《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
"城上高楼接大荒, 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 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 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 犹自音书滞一乡。
"是,是他的行草。"陈廷安对陈良宰说道。
"咱们家有两幅他写的小楷,可是我从来没见过他的行草。"
"他的小楷写得最好,也最有名,其实他的行草字传下来的更多。"
"他用的墨一定也不错。都好几百年了,还这么柔和光润。"陈良宰轻声称赞道。
陈良宰这么一说,倒提醒了陈廷安一件事。他转过头,对也踱过来看古扇的苏有成说道:"我约了杨大人和查大人后天到我家赏墨。我本想明天一早派人去告诉你的,请你也务必赏光。既然今天这么巧,在这儿遇见了,那我就提前告诉你,不再另派人给你送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