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帝国之殇:晚清三十年金融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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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疯狂的状元公(5)

一直为张謇筹集资本的沈敬夫成为大生纱厂的商董,上海商董的退出让张謇心中对商人们总有那么一点点忌惮,尤其是盛宣怀的言而无信,让张謇对沈敬夫这个老朋友也非常担心,担心他哪一天会离自己而去导致资金链断裂。张謇的三哥张詧是个鬼灵精,一眼就看出状元弟弟的心思,既然弟弟跟南通首富是哥们,在销售股票的时候是同心同德,那何不再将两家的关系拉近一点?张詧借机提出联姻,让沈敬夫将女儿嫁给自己的儿子,沈敬夫的女儿也就成了张謇的侄媳。沈敬夫的布庄专运南通土布到东北三省行销,他所经营的土布,布质细、门面大、尺头足,合东北人的脾胃,营业额相当大。儿女亲家进一步拉近了张沈两家的距离,为了支持张謇,沈敬夫把自己布庄的资金全部接济了大生纱厂,甚至以布庄的名义向上海和南通钱庄透支巨款,转借给大生纱厂周转。沈敬夫还利用他与通、崇、海花纱布商的紧密联系和自己在花布同业中的声望,动员棉花商、布商等向大生纱厂投资。并在通海地区组织一批殷实的纱庄为基本户,优先销售大生纱厂的“魁星”纱。当然陈维镛、刘桂馨这些商董布商也是竭力向织户推荐“魁星”纱。为了广泛培育经销商,张謇帮助一些当地布商跑钱庄信用贷款,壮大布商的资金实力,并且大生纱厂的棉纱都是通过开盘方式批发给各纱庄销售。

日本人的竞争将大生纱厂逼向了集团化扩张。大生纱厂除了设立二厂、三厂、八厂这样同一部门的横向发展,还进行了纵向的一体化发展,上下游产业链完整地扩张:既根据棉纺织业发展对原料的需要,创办通海垦牧公司,开垦苏北沿海滩涂荒地,“广植棉产,以厚纱厂自助之力”,保障纺纱所需棉花原料的供应;为了解决新式棉纺工业等对动力的需要,建立电力工业;又为了综合利用纱厂的棉籽、下脚、飞花和剩余动力而设立油厂、肥皂厂、纸厂、碾米厂、面粉厂等;还为了提高产品附加值,为了进行机器维修和设备更新,为了产品和原料以及人员的运送等,相应创建染织工业、冶铁业、机器制造业、轮船运输业等企业,一时间南通被称为“小汉阳”。

1904年,大清帝国颁布《公司律》之前,张謇创办的大生企业集团达到了鼎盛时期,而充满信心夺回烟草市场控制权的黄思永很快遇到了麻烦。合作的甜蜜总是那样的短暂而令人痛彻心扉,黄思永借助慈禧太后的赞誉大做广告宣传,加上不断地向宫廷免费派送卷烟,黄思永灵机一动想出来的“龙球”牌香烟成为帝国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卷烟宫廷特供名牌产品,这个“龙球”牌子还真的一下就积攒了知名度。黄思永借力打力,学着洋烟的多品牌战略,将“龙球”牌进行品牌的价值延伸,随后延伸品牌“双龙地球”、“红顶球”等烟标同样畅销,北洋烟草公司日产二十万支,黄思永看到张謇的集团化扩张,很快在天津市区扩建新厂,还在烟台办了分厂。上午运出去的卷烟下午就变成白花花的银子,北洋烟草公司一下子成为北洋集团最赚钱的企业,黄思永遵照入股时的承诺,对在北洋烟草公司的应得花红一律辞让,分文不取,黄思永殚精竭虑发展北洋烟草就是为了进一步扩大规模,全面与英美烟草竞争。

窗外雪花飞舞,整个世界银装素裹,黄思永哈着气看着账本,心里甜滋滋的,这个时候袁世凯笑眯眯地走进了办公室,抓起黄思永桌子上的账本,对黄思永是一顿猛夸,听得云里雾里的黄思永脸上的笑容宛若桃花。袁世凯依然笑呵呵地说:“慎之啊,现在公司发展势头不错,你对公司贡献很大,将花红留在公司是为了进一步扩张,老佛爷对你的努力很满意,最近财政上一直为了支付《辛丑条约》的赔款,你看我们直隶大大小小的公务员生活都很清苦,当初调拨给公司的银子,我请示了老佛爷从公司划拨一笔款子,先给上班的公务员发点过年费。”

黄思永一听,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全消失了,这他妈的哪是来要过年费,这就是打着公务员过年的幌子要从北洋烟草公司刮银子,这个慈禧老娘们真是眼疾手快。黄思永知道一定是袁世凯在背后捣鬼,这家伙平时屁大个事儿都要过问,简直就拿北洋烟草公司当他们家的菜园子,就是有一条小虫都要亲自给掐死,事无巨细事事干涉。自己作为股东根本没有发言权,任何事情都要袁世凯审批,关于这一点黄思永一直告诉自己,要做大事就一定要克制,黄思永甚至有时候还庆幸自己比张謇卖字赚取路费幸运多了,毕竟北洋烟草已经走上正轨,就是事事请示袁世凯忍忍也就过去了。黄思永不拿花红还有一个重要的提示意义就是要告诉袁世凯,北洋烟草公司发展是股东共同的责任与义务,最好大家都别先从公司分红分利,扩大规模才能赚取更多。可袁世凯却等不及了,黄思永知道,现在袁世凯养了上万人的新军,这些人都拿袁世凯当成衣食父母。枪杆子里出政权,袁世凯这个衣食父母可是仰仗这些新军孩子们,有了这些新军,袁世凯的直隶总督的位置就牢靠,甚至有可能进一步往上爬。黄思永笑眯眯地告诉袁世凯:“部堂大人,公司刚刚赚钱,还需要大量资金扩张呢。”

袁世凯不动声色地走了。1904年春节刚过,袁世凯就每三天到一次北洋烟草,每五天查一次账目,还给黄思永提出了新的要求,以后即使芝麻大的事情都必须向袁世凯请示汇报,没有他的批准,任何人都不得在资金、生产方面做出最终决策。黄思永觉得北洋烟草的气氛越来越压抑,自己这个商董根本就是“有名无实”,当初朋友们的劝诫看来是真的应验了,至此,黄思永萌生了退意。1905年,郁郁寡欢的黄思永辞去北洋烟草商董之职,并退出八千两股本中的五千两,黄思永用退股北洋烟草的银子创办了北京爱国纸烟厂,规模小于北洋烟草的爱国纸烟厂最终也顶不住英美烟草公司等外商的倾轧,开业没多久就被迫歇业,堂堂大清帝国状元在成为短暂的烟草明星之后,如同帝国的命运一般,快速陨落了。总工秦辉祖也屡遭猜忌,得不到重用。盛宣怀看准了机会,背地里联系上秦辉祖,希望秦辉祖到自己创办的上海三星纸烟公司发挥自己的才华,秦辉祖见黄思永状元都斗不过袁世凯,也就把铺盖卷到了上海,这个秦辉祖一到上海就策划了一场轰动大清帝国的美女营销方案,一套三十二片彩色美女一下子将帝国烟民的眼球给吸引住了,秦辉祖一跃成为风云上海滩的烟草工艺大师,遗憾的是盛宣怀创办的三星烟草一年后惹上了国际商标官司而破产。没有了大清帝国商部高级顾问、状元大商人黄思永的管理筹划,没有秦辉祖在工艺包装营销方面的打拼,北洋烟草开始陷入一片混乱,官总董黄壕“未经知会股东借用外债银三万六千余两”,使北洋烟草陷入困境。到1906年北洋烟草宣告破产的时候,只有现银五十二两七钱九分。

状元黄思永在帝国资本的天空陨落了,留下了张謇在孤独地前行。一个漫长的冬天过去了,春暖花开的1907年春天,大生纱厂举行第一次股东会,这一次股东大会既不是团结的大会,也不是胜利的大会,是一场对张謇清算的大会,进一步将大生集团推向深渊乃至万劫不复的大会。股东大会审计发现大生纱厂对其他企业的投资和往来达到了四十万两,这些投资并未经过股东同意,都是张謇一个人权柄独揽拍脑袋的结果,张謇打造的一条龙上下游产业链绝大多数不盈利。在清廷于1904年颁布《公司律》之前,大生集团的地位是“无限制、无法律之地位”,当初跟盛宣怀签订合作协议的见证人郑孝胥提议“改为有限制、有法律完全之公司”,大生股份有限公司横空出世。至于张謇拍脑袋投资的公司,再成立专业的投资公司来进行打理,大生股份将之前大生纱厂投资的其他公司资本金四十万两划拨给新成立的公司,并且加拨二十万两的资金以助新公司收拾投资烂摊子,就这样,大生股份的孪生姐妹通海实业也同时诞生。股东大会上,张謇提交了辞职报告,股东们一直挽留,张謇只好无可奈何地宣称只愿意再干五年,六十岁一定挂冠而去。股东大会之后,通海实业成了大生集团的账房,大生集团的扩张停滞了,战线在收缩,再收缩。一代文武全才的状元巨商,终因深入其骨髓的八股病毒而无法摆脱欲望的膨胀,在一场场无奈的博弈中盲目扩张,在历史的天空中犹如天边的流星,划过帝国的斜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