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乌戈尔朵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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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九六八年末,京都清水寺外的一条巷弄里,具有浓郁西方色彩的社区生态模式正逐步完善起来,缓缓的蚕食着古老东方的幽韵,建筑、习性、格调、生活方式的冲突无处不在,融合却少得可怜,高桥助最初站在龙井独居了十几年的小木屋外,透过木栅栏观察到,屋檐上的瓦片长满青苔,这是一簇苍老的旧式民宅建筑群的很不起眼的那么一小部分,没有精致考究的阁楼、庭院,更谈不上搭配好松柏与板桥,就连玄关都省却了,屋内厨房连着浴间,只用一块布帘隔开,转过身出来就是客厅兼卧室。

如此简陋的居住条件还倚仗社区帮忙申请特批才租赁得来,高桥龙井在所受聘的社区从事清扫、保洁等杂务已有二十年光景,为了维持生活所需,闲暇之余靠拾荒贴补家用,亏得如此,五十来岁了,身子骨仍旧颇为强健,高桥助刚来的几个月只能同爷爷挤在一张床上睡,龙井拿出存下来仅有的全部积蓄,亲手为高桥助在小木屋旁的空地上盖了一间红砖房,因为没有粉刷过,那红砖在四周木结构建筑包围之中显得极为惹眼。

入土为安的酒鬼留下了一笔未喝完的酒钱,倒是足够负担高桥助读小学的全部费用,这孩子脸颊干瘪、四肢看起来似乎都有些萎缩,有着骷髅一般深陷的黑眼框,两只浮肿的眼球里泛着朦胧的血色,僵死发白的面容上从未出现过哪怕一丝短暂笑意。

社区小学的班主任老师第一次见到高桥助的这张脸,也是眉头紧锁欲言又止,可是一个学期过后,立马就转变了这一既定印象,高桥助不仅学习成绩优异,从不调皮捣蛋惹事端,他仅仅是很不合群,举止显得怪异了些,思维难以被捉摸。

据说他只会同班上一个叫白石杏的“假小子”说话,大概是察觉到白石杏经常受人排挤的缘故,高桥助竟主动的跟她打招呼,学校里的老师都没能获得这种特殊待遇,之后渐渐熟络了,两人几乎无话不谈,做任何事情几乎都形影不离。

白石杏苹果状的小圆脸上雀斑密布,像是被虫子仔细咬过的痕迹,剪得寸短的头发直立着,本来体型就壮硕,除了耳朵还算秀气,整体看起来没有一点儿女孩该有的模样。

龙井一整天早出晚归,有时还安排高桥助帮着做顿午餐,高桥助“独立生活”惯了,样样家务活都非常熟练,包括打理屋边栽种的迷迭香和薰衣草,每天傍晚放学回家他都能在屋子的侧面储物隔间里发现许多“新鲜”的废旧物品,摩托车的报废零部件、折断的电吉他、摔了个半碎停走的手表、电路损坏的收音机,甚至扎破的汽车轮胎,他总会久久的摆弄这些破玩意,从物件表面的蛛丝马迹里想象它们被主人扔掉的种种情形,思付藏于背后所发生的故事。

祖孙俩极少说话,他们过着墓地般的宁静生活,这个家就像两座小坟堆,三年的时光如清水般流过。

就在高桥助将要小学毕业的那天清晨,前夜如柱倾泻的暴雨把整个社区的每一个角落都冲洗得异常明净,高桥龙井一如往常的早起,顶着蒙蒙亮的铅灰色黎明,悄悄的开始了一天的辛苦忙碌。

和往常一样,他把各种工具用一个麻布袋包好背搭在肩上,刚走到一个无数次经过的岔路口,一阵玻璃瓶炸裂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定神的瞧了瞧,只见三五个影子围在一个高高燃烧的“火人”旁边,很难听清他们在疯狂的叫嚷些什么,火苗越窜越高,似乎都快要接到天上去了,高桥龙井没作多想的扔掉麻布袋,飞快的冲了过去,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竹棍,不由分说的去打“火人”,“火人”倒下去之后,高桥龙井才发现是一群打扮时髦的年轻人,他一边大声质问一边还试图用脚去踩灭剩余的继续燃烧的火焰。

突然背脊感觉同时有几处刺痛,他用手去摸,背上温润的液体直流,他踉跄了几步撇开人从,使出腿上余下的全部力量,奔回了小木屋,猝然闷声的倒在了门前的台阶上,此时天已放亮,四周的明净格外的显现了出来,仿佛明与暗在那一瞬之间交替了位置。

醒来后推开房门的高桥助,一斜眼便发现了祖父爬在地上的奇怪身形,以及他身下的一摊血雾,他禁不住把门又重新关上,半晌之后,才缓缓的拉了个半开,然后呆呆的坐在地上望向台阶。

龙井那张显然挣扎过的脸偏扭过来,正朝着高桥助的房门,仅剩的一只眼睛虽然睁着,但已经不会动了,高桥助不时的转头瞧一眼摆放在床头的龙井为他准备好的早饭,一杯豆浆和两个馒头,就这样足足的观望了一个钟头,孩子没有哭,几乎看起来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甚至在跟警察描述的过程中,比问询的人更显得冷静和思路清晰。

几天后,迎接高桥助的是一堵爬满常春藤蔓的高墙,那墙面早已有些斑驳,大大小小的缝纹像是世界地图上的河流支脉,墙根处杂草丛生,其间夹杂着一些无名小花,墙体宽厚敦实,这座墙看上去简直延绵无尽,仿佛长到足以能够阻隔时空的连续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