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越琳幽幽醒转时,入目的便是一张关切的脸。她见那张脸上写满了焦急,勉力撑着坐起身,微笑道:“四师兄,我没事。”旋即回忆起自己倒地的一幕,想起恩师已经长逝,不觉心中又是一痛,几欲再次晕倒。
床边站的正是府连山。此刻也顾不得男女之防,抢上前去扶住了她。手里握着宫越琳的柔荑,心中一荡,微觉不妥,赶忙放了开去。
宫越琳倒未觉得异样,只默默的平复心内的悲伤。半响抬头见府连山立在一旁,表情有些呆滞,不知在想什么。
“四师兄,怎不见我师姐?”她刚醒转,声音有些沙哑,实在有些担心芜华。
府连山回过神来,道:“她们……都在前厅为静娴师太守灵。”
宫越琳闻言大惊:“守灵?我要见师傅最后一面!”说着下得床来,跌跌撞撞往那前厅走去。
府连山知拦不住她,只得一路护着,来到寂静的前厅。
众师姐妹们都在,成两队跪在厅中。正中间是灵位和一具巨大的黑木棺材。芜华和芜筝分立两旁,静静的看着宫越琳走来。
静娴师太保持着微笑躺在里面。这在宫越琳记忆中,是见到的最亲切的笑容。以往这个严师总是扳着面孔做人,如今终于可以拿出本来慈悲的一面示人了。
宫越琳静静端详她良久,这才凄然望了一眼芜华。芜华叹了口气,吩咐两名女弟子盖上棺。
坐下有弟子听到棺盖合拢的声音,忍不住轻声哭起来。府连山站在厅里一角,闻声眉头微皱,实在担心宫越琳方愈便又动愁肠。岂料抬眼见宫越琳面露微笑,朝众人柔声道:“师傅去得很安详,大家不要太过伤心。免得师傅去不安心。”
众弟子止了哭泣看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师姐”。她那般仙立,眼里不起波澜,仿佛没有一丝悲伤。唯芜华、府连山等人知道,她是压着多么巨大的伤痛。否则以她的内力,断不会晕倒两天两夜。
芜华略一思索,走到厅中,沉声道:“师傅的确去的很安详。但师傅临走前交代我一件事,一定要办好。”说着扭过头去,对芜筝道:“取一件道袍来!”
芜筝应声而去。芜华又对负责把门的弟子道:“打开大门!”
大门应声而开。门外的场地仍旧站在那些江湖人士,一个个虎视眈眈,竟然都未曾离开。
宫越琳看见那些睁大眼睛瞪着她的人们,心中流过一阵剧痛,化作脸上无奈的笑容,轻声说道:“原来大家都还在。”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般。
芜筝此刻已经取来道袍。芜华接过,缓缓走到宫越琳身畔,为她披上穿好。然后扭头对厅外众人道:“宫越琳重回峨嵋派,是我峨嵋弟子。如果谁要为难,就是与我峨嵋派为敌!”
众人见她一字一句道来,便是要护宫越琳无疑了。看着金匾上那漆红的“峨嵋”大字,心中也是一凛。俗语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说这峨嵋派掌门人刚死,但若真要硬拼,谁都没有把握。且武当、少林立场一直晦暗不明,到时候倒戈,怕是讨不了好果子吃。很多人的眼光投向立在大厅一角的府连山身上,如果他能旗帜鲜明的反对,或可有望。
岂料府连山根本未注意到大伙期盼的目光,一双眼睛只关切的盯着宫越琳。
宫越琳看着为她系带的师姐。二十多年晃眼而过,当初亭亭玉立的少女如今眼角已飞上皱纹。过度的操心让她稍稍显老,已不复当年倾人的美颜。宫越琳抓住她的手,想说什么,但只张了张嘴,没有话语说出来。她只微微一笑,深看了师姐一眼,朝大厅外走去。芜华正欲去拉,无奈她去势太急,只拉到一片衣角。
宫越琳迎着风,朝厅外群雄走去。风吹起她长长的道袍,添了些飘飘欲仙的感觉。府连山见此场景,愈发觉得似在梦中。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这个执掌湖广水域的府家总当家,竟然一直处在一种朦胧的幻景中,唯恐是梦中般患得患失,心潮不知跟着宫越琳起落多少次。他自嘲一笑:若被人知,他颜面何存!
群雄眼瞧着她一步步走来,竟心生怯意,不知她要做什么。
宫越琳停在离他们十米开外的地方,扫视了一遍众人,伸手细细的抚摸肩上披着的道袍,脸上露出百般怜惜的表情。突然手一扬,右手中不知何时拿出的匕首冷光一闪,挑断细带,道袍顺肩滑落,被风吹起,远远的落在她身后。
“我,宫越琳,今日起跟峨嵋毫无关系,何人要找宫某,便请来找本人!”她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话音刚落,匕首已经无声的****肩中!
“琵琶骨!”有人止不住惊叫起来,随着丝丝渗透出来染红白衣的鲜血,把大家惊得目瞪口呆。
宫越琳脸色惨白,捂着伤口,身后传来芜华等人撕心裂肺的呼喊,她只是不理。往下山的路缓缓走去。
人们纷纷给她让出道来。不知是被突然而来的状况吓到,还是心中有了点点怜惜,竟无一人上前阻止。
宫越琳往那路口走去。还有寥寥几步,却似乎永远也走不完。她心中害怕芜华等人追来,但无论如何心焦,都无法加快脚步,肩膀传来的疼痛虽然压不过心中的伤,但也在一丝丝的抽掉她的力气。
芜华等人倒是想追上去,可是何能?宫越琳主动叛教,碎了琵琶骨自毁武功,意思便是要与峨嵋派恩断义绝。她们除了心痛着急,能作何!
眼见只一步之遥,宫越琳却无法再迈出去,头中一阵眩晕,终于仰头倒下。
一个结实的胸膛接容了她。隐隐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仿佛响在二十多年前的初夏:“纤儿小师妹,四师兄会一直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