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了么?”冰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说道“死”字的时候微微加强了音调。纤细的手指抚过怀中的男子的脸,眼神望着脚边躺着的那具尸体。
常建倒在她怀中,而那具尸体躺在冰凉潮湿的地上!
那双玉手带着女人的体香,混杂着尸体上的腐臭,虽然经过特制的麝香掩盖了些去,但是五味纷杂,让人闻着难受。
可此刻的常建仿佛不觉似的,只无神的盯着某处,任思绪在脑中游走。过了许久,那个“死”字才通过耳膜,抵达他的心间。这才打了个哆嗦,脸上渐显出痛苦的表情——那个人已经被利剑穿心,死了!
绿衣女子瞧他表情,已经知道结果,也不追问,手指轻轻划过他棱角分明的面庞。眉宇,鼻尖,嘴唇,再往下,突起的喉结。她触摸着那带着温热的肌肤,光滑而有弹性,手突然颤抖起来,颤声问道:“你还认识他吗?”
常建只一脸茫然,不知在想什么。
绿衣女子突然扳过他的脸,对着那具半腐烂的尸体,尖声叫道:“你看,这是聂无伤,你还记得他吗?”
尖利的声音虽然刺破了耳膜,却仿佛来之遥远的云端,让他不确定声音的来源。
可是,那三个字——聂无伤!云雾渐散,露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来。
记忆中,那个骄傲的少年。天资过人,风流倜傥。总是身着黑衣,是西象王唯一的弟子。那个时候的他,只十五岁年纪,却像好斗的公鸡,挑战来自各地投奔岐教的英豪。他从未输过。自信心满满的时候,遇到了常建。
那年冬天,常建跟着师傅北象王申公起到昆仑山求见教王。在凌厉的飞雪狂风中,他漫不经心的跟着师傅,淡看四周的风景。突然看见前方路中间一点扎眼的黑色,如定石般立在那里。
聂无伤。在风雪里一动不动等了他们足足四个小时。
常建跟着申公起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白皑皑的雪已经在他头顶上堆积成厚厚的一叠,看上去像是一个穿上黑衣的雪人。
申公起停下来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直接绕过他往最高顶走去。
常建留了下来。为他轻轻拂下雪花,笑道:“我等你,也等了很久。”
那一战,岐教弟子无一人亲见。
直到晚上巡查的弟子突然惊觉昆仑山的一块显然的地标——小山般的“飞来石”已经不翼而飞!有人猜测是聂无伤的水饮刀废碎了它,更有人猜测是常建在冥王剑上灌注内力,让那块巨石消失无形。
而此刻的常建同聂无伤已经携手出现在教王举办的欢迎宴会上。谁也没有提起下午的一场惊世之战。仿佛他们之间是第一次见面。
聂无伤还是人群中最扎眼的那个,冷酷的立在西象王身畔。常建带着惯常的淡笑,周旋在众人间。举杯的间隙会看见聂无伤投来恨恨的一眼,也浅浅笑过,仰头饮下教王亲自敬的酒。
抬头的时候,目光划过隐在教王巨大身影后的一个单薄影子,凭空传来一丝寒意!他听师傅讲过,那个人便是……
思绪被打断。绿衣女子捏起他的下巴,厉声问道:“那一战,你和聂无伤到底谁赢了?”
谁赢了?
常建有些呆滞的眼神无神的游走,最后停留在那具半腐烂的尸体上——那个少年,如今只剩这一堆腐骨了么?
他只记得,那个黑衣少年在他滞留昆仑山短短的三个月里,是形影不离的。“朋友”,这两个字看似简单,实则很难。
他们,是权利的直接继承人,是代表四大象王向教王邀功的棋子。在一起也多是讨论武功招式,很少有其他的话题。他们两人——记忆有了一个顿点,另外一个身影渐渐清晰——东象王王东庭也带着他的得意弟子来到这里。是个比他们大几岁的少年,总是带着儒雅的笑,叫龙飞廉。
他们三人,直接成为岐教第三代的领头人物,深得教王器重。聂无伤刀法无双,常建使剑,而龙飞廉的武器,知道他们分开,也没有人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龙飞廉一双手修长,在琴道上造诣颇深。
所以当有一天龙飞廉抱着琴找到常建要斗琴的时候,常建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能和琴道高手较量,对自己的琴技是莫大的提高。而他更想从操琴的指法、姿势和琴音得知对方深不可测的内力到底有多深。
斗琴选在告别昆仑山的头一天晚上。
早春在昆仑山顶没有任何迹象。天空开始有不知名的飞鸟划过,留下一声声长鸣,消失在夜色的尽头。
两张普通的七弦琴。两个十来岁的少年。一个个或激昂或淡定的琴音,借着空气在对话:
——孤寂,寥落。无人赏识自己心底沉压的真实。
——沉闷,苦郁。为别人而活。
——生命的价值在何方?
——黑暗的出口。是不是有出口?
……
天晓的时候,两个少年拨下最后一个音符,竟然热泪盈眶,两相对望,良久不语。
有时候,琴音比语言更能直抵人心。
到了离别的时刻。常建随着申公起拜别教主,一步步向山下走去。他突然停了脚步,奔回龙飞廉面前,朗声道:“我一定会再找你斗琴!”
那是他自父母双亡后,第一次流露出少年的真性情来。信誓旦旦的一句话,现在看来,也应该是一句誓言吧?不知龙飞廉是否记得这句话呢?是否在有些寂寞无法入睡的夜晚想到那个跟他一样困惑的少年,是否一直在等待与他再次相遇?
而再也没有遇见。东象王判教,那个誓言隐没在灭教的血腥里。那个琴技超绝的少年,也浴血而亡了罢!
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滴滚落。
原来,浩瀚天地,自以为是的少年,却连一个诺言也无法实现……
耳边传来绿衣女子的厉声催促:“快说!斗琴是谁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