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小邪沿着山路往下走去。约莫走到了平地突然停了下来。他心绪繁杂,觉得有些事情不是很对劲。
回想这些日子来,自他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地牢中,而关他的人正是府紫薇,便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开始的几天,他以绝食来抗争。府紫薇每天笑吟吟的来看他,也不劝他进食,只一坐便是一天。最后她一句话就让方小邪妥协——“如果你死了,谁来为你朋友收尸、报仇呢?”
在他恢复饮食后,偶然间发现他睡觉的稻草地上歪歪斜斜竟然刻着武功心法。为了逃离那个地牢,他也顾不上是哪门哪派,默默的练习起来。而府紫薇恍若不觉似的,只每天里换着方式来“折磨”他,他便在这种环境下刻苦修习。
现在想来,府紫薇也不知为何定要抓他回来。他一个无名的小子在府家的地牢里大吃大喝数月,虽然总是被这个“小魔头”千奇百怪的折磨手段弄得哭笑不得,但也算过得无忧无虑。只是每每在夜里修习内功时总会想起生死未卜的常凌云……
回忆的片段不断闪现。他记起有个夜里,府紫薇携着酒壶来到地牢里,那张平日里娇蛮的脸变得有些黯然。她蹲在墙角没有说话,闷头喝酒。终于在一壶酒过后,方小邪忍不住开口道:“喂,你别一个人喝啊,看得我眼馋!”
于是那一晚,两人喝了个酩酊大醉。方小邪多日没有碰酒,自然是逢酒必干,府紫薇亦然。喝到酣处,方小邪抬头看见她腮畔滑落的泪滴,滚入酒杯中,被她一饮而下。
第二日醒来时,府紫薇已经不见了。若不是地牢门口那些破碎的酒坛,他几疑昨日那场醉酒是在做梦。回想起来,他也不甚确定昨夜里看见的是不是府紫薇的泪水。因为他觉得,像府紫薇这样没心没肺且高傲自私的丫头,是不会流泪的。那样让人心碎的泪水,让自诩千杯不醉的他一瞬间醉倒。
他猛然回头,往来路走去!
在他们分开的分岔路口,却没有人影。他看了看另一条通往山腰密林的山路,恍然间似乎见到红影闪动。他快步跟上。
密林中正是府紫薇缓缓走着。山路曲折,因少人行走荒草丛生。阳光透过参天大树斑驳的影子打在她鲜红的衣裙上,透出一种别样的美来。
府紫薇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停下来,良久方道:“你回来做什么?”
方小邪扑捉到她声音里刻意隐藏却隐隐透露的颤抖和惊疑,没有说话,只慢慢走到她面前,对上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盈满泪水的双眼。任何看到这双眼睛的人都不会怀疑那即将滑落的泪滴是从心而起。而那张平素里趾高气扬的脸,也失了色彩,苍白的叫人心疼。
“你……”方小邪话到嘴边,却不知说什么好。
府紫薇扭过头去,道:“看到我这番模样,你很开心罢?我作弄你多日,今日是你报复我的最好时机!”
“我就是来问你,为什么突然要放我离开?”
府紫薇回头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如果恨我,为什么不让我死在牢里呢?”方小邪继续追问。
他没有等到答案,因为他看见府紫薇嘴角渗出的黑色血液。他回忆起在长江江畔苏心死时的模样,不由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连忙扶起府紫薇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
府紫薇却侧身闪过,静静的林子里响起她似笑非笑的轻哼,还有一首类是歌谣的曲子:“摇花散,摇花散,三步摇过见吾郎。吾郎为妾把花戴,肝肠寸断皆情愿……”
方小邪心中一痛。这“摇花散”是府家特有的毒药,他曾亲眼见苏心在这种毒药的奇毒下香消玉损。如今,府紫薇也中了这中毒药,而且,是在离府家不远的地方!
“走,我带你去找解药!府家当家的肯定有解药!”方小邪拉起她便要往山上走,岂料府紫薇给了他一个凄凉的笑,道:“解药?你知道是谁给我服下的毒药么?”
“难道是?”方小邪一脸惊疑,府连山?他给自己的女儿喂下毒药?
府紫薇闭了双眼,幽幽道:“你能背着我走一程么?就一程。”
山一程,水一程。
方小邪只愿这一程走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因为他能感觉到他背上那个女孩渐渐淡去的呼吸。
“方小邪。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讨厌你。讨厌你一副油嘴滑舌的模样,好像所有人都能被你逗笑似的。我讨厌你遇到什么事情都是大大咧咧、不管不顾的样子,仿佛世界上什么都不在你心上似的。我讨厌你一张嘴就称赞我美,因为我知道你在心里肯定骂了我千遍不止。我从未遇到过像你这样厚脸皮的人,挨打了的下一刻却能嬉皮笑脸,若无其事。我觉得你是怪胎,要不就是傻子。所以我千方百计的把你抓来,陪我玩。我要看看你到底傻到什么模样……”
湿滑冰凉的液体顺着方小邪脖子滚落到衣衫里不见踪影。
“……后来觉得你也不是太笨。因为跟你在一起,从未觉得腻过……你为什么这么开心呢?你就没有遭遇过什么伤心的事情吗?如果你的开心和快乐可以全部给我,那该多好……嗯。也有很开心的时候,但是每次我一见到我爹爹,我就开心不起来了。方小邪,我宁愿没有爹呢!我宁愿是一个孤儿……”
幽幽的声音渐渐消沉,化作一个低低的叹息。
“我这么对你,你以后还会记得我吗?是不是没次想起我,就会骂我一遍?”
不知走了多久。方小邪走到树林的尽头,背上已经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
前面是悬崖。风很大。
他突然想起常凌云背诵过的一首诗——
吴山青,越山青。
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
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