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建文二年。
时值阳春三月,位于湖广与广东交界处的南岭,正处在春花绽放、粉蝶纷飞的时节。各种植物在温润的空气中尽情生长。鸟鸣山幽,春花点头,这般绝佳的风景似乎不该为人间所有。
这天,一阵马蹄声划破了山谷的宁静。只见通往越城岭的山道上,五骑快马飞奔而来。
当前的一骑为白马,马上驮着个少年。那少年一身白衣沾满了尘土,显是经过了长途跋涉。他整个身子都贴在马背上,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无法再坐直身子。只那一双手青筋爆出,紧紧的抓住疆绳,不然早被颠下马来。胯下的白马电骋如风,全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无疑是千里挑一的好马。
其后紧跟着四匹黑马,马上人俱着黑色劲衣,用黑纱蒙着面。从他们整齐划一的催马动作来看,四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好手。这四人衣角只是稍沾风尘,显是没有当前那少和白马年奔波的久。但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催促胯下的马儿,离那白马仍是有五百多米的距离。
宁静的山谷中回荡着五匹马的蹄声,惊起无数躲在路边灌木丛中的虫蝶蜂鸟。山路在快要到达主峰真宝顶时一分为二,一条和来时的山路重叠,约莫三丈来宽,是人为开辟出来的正道。另一条却是荆棘丛生、废弃已久的旧道。仔细看去,这条几乎要被草丛淹没的旧道只容一匹马通过,也不知通往何处。
此刻,白马已风一般奔到了岔路口,它毫不迟疑,踏上了那条旧道。紧跟着的四匹黑马到得岔路口,也不敢作半点停顿,分先后踏上。
长满杂草的旧道弯弯曲曲,在谷中蜿蜒伸展。白马向前跑了约莫一里路,突然放缓了脚步。
跟在白马身后最近的那个黑衣人眼睛透出喜悦的光,用力给胯下黑马一鞭。马儿吃痛,虽然已是筋疲力尽,还是加快速度跑了起来。眼看离那白马越来越近了。
白马此刻似乎已经耗尽了力气,它似乎没有意识到马上就要靠近的危险,居然停了下来。它用前蹄轻踏面前的的草地,仿佛在确定什么。
黑马越来越近,马上的黑衣人一伸手,从怀里掏出鹰抓,向白马上那少年掷去。
就在鹰抓快要飞上少年肩头那一刹那,白马突然发足狂奔起来。黑衣人一击击空,竟恼怒得收回鹰抓举起来往黑马屁股上扎。黑马惨嘶一声,不顾一切向前奔去。这一次黑马是用尽了所以力气,比刚才不知快了多少倍。
黑马这一狂奔,把两匹马的距离拉近了不过百米。就在黑衣人把鹰抓又一次掷向那少年的同时,白马却腾空跃起。
黑衣人忙往白马起跳的地方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可是惊出一身冷汗:原来那白马起跳的地方正是一条宽约十来米的鸿沟,黑洞洞的不见低。黑衣人在马背上看得清楚,可是胯下吃痛的马儿只顾一味往前冲,哪里能看见掩在深草中的鸿沟,只听一人一马两声惨叫,跌下深渊。
黑马跌下的同时,白马已跳上对岸,转了个弯,消失不见。
三匹黑马随后赶到。黑衣人都下得马来,往那鸿沟一望,只见沟深不见底,跌下去那有生还希望。三匹马听得同伴的惨嘶声,都不肯往前一步。三个黑衣人相互对望一眼,只得弃了马,施展轻功飞过那鸿沟,追那白马而去。
且说这白马越过鸿沟,转了个弯,往那深谷跑去。
行到此处,脚下的路开阔起来,一条小溪在道路两旁的幽篁中若隐若现,仿佛在指导着小路通往幽谷深处。
向前行的几里路,道路更为开阔,溪流声渐大,两旁的风景换做百花争艳,莺蝶纷飞,更胜人间仙境。和煦的山风送来零星的乐音,声响愈来愈大,仔细听去,竟是一首曼妙的古曲。
白马放缓了脚步,在百花中慢慢前行。
百花尽头,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忘忧谷”三个字。白马到那石碑前,用头轻轻蹭那石碑,仿佛是它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般。
微风拂过,带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听到脚步声,白马忽然调转头来,高立长嘶。浑无知觉的白衣少年顺着马背滚落到石碑后倾斜的草地上,收势不住,往那草地下方的小湖滚去。
白马回头望了一眼那滚落湖边的少年,抬腿往来时的路上奔去。可是往前不过十来步,便扑到在地,口吐白沫,再也站立不起。
幽谷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而那乐音因为没有了外界的干扰,变得流畅起来。
微风送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到脚步声,琴声噶然而止。仿佛除了这鸟鸣溪流声,再无其他。
风住。三个黑衣人站到石碑前,望着碑上那三个大字面面相觑。显然刚才岔路口那条主路才是通往忘忧谷的正道,那未这个地方便是忘忧谷另一个谷口。但是这么多年来,外界从未有人知道忘忧谷还有另一个出口。
三人抬眼就看见谷里湖边依旧昏迷不醒的少年,眼里俱放出兴奋的光芒,相互看了一眼,纵身扑向那少年。
正在他们跨入碑界那一刹那,幽篁深处,琴音骤起。那琴音来得甚急,杀气随着乐音如影而至。操琴之人显然内力不凡,正灌注真气于手指,传于七弦之上,藉由声音里浓浓的杀气警告正欲入谷的三人:止!
领头的黑衣人听得琴音,心中一凛,张开双臂拦住另外两人,自己亦是顿了身形,往那百花深处的竹林看去。
只见那青青翠竹间,隐约可见一个青衣男子,席地抚琴。那琴音在他们顿下身形后,变得舒缓起来,如行云似流水,让人听来舒畅无比。
领头的黑衣人微一皱眉,想这抚琴之人瞬间便可调转琴音如斯,而且明显有戒告他们三人之意,不可小窥,当下抱拳大声问道:“敢问阁下有何赐教?”
抚琴之人没有应答,亦没有抬头,手指仍然在琴弦上揉捻,仿佛沉醉在琴音里,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黑衣人见他不作应答,亦是静立不动凝神看着那人弹琴,待他奏完一曲再作打算。
不料过了一盏茶功夫,青衣人娓娓奏完一曲之后,依旧不起身,只侧头调试琴弦音韵,便作势要起第二首了。
黑衣人连忙往前跨了一步,朗声说道:“我们既是扰了兄台雅兴,在此赔个不是。”他话语说的甚为客气,实在是因为不知对方底细之前,不敢贸然树敌。况且这里是忘忧谷辖地,他们追踪的那个少年又十分紧要,出不得一点差错,是以放下身架,小心翼翼作赔。
青衣人这才回过头来。但见他刀眉一扫,俊逸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温和的问道:“各位来此间,不知有何贵干?”
黑衣人见他如此和煦的问话,倒是一愣。再看他沉和稳重的样子,心中想起一个人来,更是吃惊不小,不由抱拳说道:“我们四……咳,三人是追踪敝教叛徒而来,无意打扰贵地清净。望……”他因为心下疑惑,是以话语吞吞吐吐。抬头见那人也是不恼,微笑着等他说完,便把心一横,接着道:“望能入得谷中把那人擒住带回由教主发落!”
青衣人听他说完,望了一眼依旧躺在湖边的少年,再收回目光打量了一下这三个不速之客,微一沉呤,放下琴来,长身而起,几步走到三个黑衣人面前,仍旧微笑着问当前那个黑衣人道:“可是歧教门下?”
那黑衣人见他走出竹林这几十米距离只跨出了寥寥数步,不由骇然。又听得他一眼便看出自己来历,着实吃惊不小。再仔细看眼前这人,三十出头的模样,五官俊朗,脸色虽说和气,但眉宇间自有一股大气之风,隐隐透出一份威严来。
那青衣人见他发愣,也知道自己言中。眉心微皱,转瞬展平。这“歧教”源于昆仑山,教分东、西、南、北四个分堂,鬼府、仙宗、巫门三门护法。该教教众广布神州大地,行事隐秘,对朝廷也保持晦暗不明的态度。无人知晓它存在的目的。短短几年的时间里便有如此浩大的声势,却是不可得罪。因笑道:“即是贵教教王吩咐,便请罢!”说着手一挥,作势放他们入谷。
黑衣人一听,不由大喜过望,连声谢过便领着两人越过碑界朝谷里走去。因是得了允许,脚步也不似方才那般急促。
青衣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微微摇头,回过头来,眼光触到荒道上的白马尸体,瞳孔急缩,转身大叫一声:“且慢!”
三个黑衣人闻听呼喊,诧异转身。
青衣人看着不知所以然的三人,颤声问道:“那少年,姓甚?”
领头的黑衣人见他神情不似方才,恐有变故,心念电转,便道:“在下只是按照教王的吩咐办事,至于是什么人,倒是未曾明了。”
他这几句话更添了几分客气,但青衣人见他眼神闪烁,便知其中定有隐情,一挥手道:“那便请你们先回去,待我查明了此人身份,再做计较不迟!”
黑衣人听他说话声音温沉,但透露出来的威严却是不容违背的。正欲理辩,但见青衣人一扬眉,说道:“要知道,‘清心小筑’一向不喜人打扰。”
黑衣人听到“清心小筑”四个字,把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脸色大变。其他两人面上均也露出惊异之色。
想那“清心小筑”十几年来为武林禁地,里面关着一个跟武林存亡有莫大关系的女子,是以从来都是江湖中人的禁忌,未曾想他们三人误打误撞竟到了此处。
三人望着湖边那个少年,犹豫不决。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为首那个黑衣人嘿嘿一笑,抱拳向那青衣人道:“我三人不知此处便是那清心之地,多有打扰。不过,此人关乎弊教重大事件……”一边说着,一边往怀中掏出一件物事来递与青衣人。
青衣人正欲接过,不料黑衣人陡然发难,内力集聚手掌,将那令牌当作武器,凌厉的向他胸口击去。另外两个黑衣人分两头跨进碑界抢入谷内。
眼见那两个人就要跨入谷中,不料眼前人影一闪,一个人背对他们站立,拦住去路。
那人回过头来,看着发愣的两个人,浅笑道:“要不要进去,二位还是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