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微微吹来，天际那一丝霞光正试图拉开遮挡它的那一片黑云。四下恢复宁静。黎明到来之前，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
小八望着躺在地上的三爷，眼中是藏不住的忧郁。如果此刻有可以医治他的方子，他宁愿拿命去换。
三爷说话都很困难，但口中还是断断续续的唠叨着：“小八，我们第一次见面你还记得么？那个时候，你是不是我们中最大的，但绝对是表情最老成的。”不等小八答话，又道：“我当时就跟自己说，这个人不简单。六年前，那场宗主安排的排名比武，你却排到第八，连小七都高你一个位次，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你到仙宗到底是为什么。”他顿了顿又道：“还记得老二吧？那个人，刀法快到不可思议，却是我们中最先见阎王的。因为，他太急功近利了。你知道，一个人活得太有目的，就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太急于表现自己的人，是愚蠢的。”
小八见他情绪激动，想要引开话题，便问道：“那你是为什么到仙宗的呢？”
三爷一愣，呵呵一笑，不料这一笑牵动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他停了笑道：“自然是为了出人头地了。你不是么？”他望向小八，眼中没有揶揄，带着一丝悲凉。
小八低下头，想了半刻，摇头道：“不是。”
三爷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我们中，只有你和小七不是带着这样的想法到仙宗这个人间地狱的。”他叹了口气，望着远方，幽幽道：“我，是背负着罪孽出生的。当我母亲被流氓强奸后依然坚持生下我时，注定我不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庭。七岁那年，我离家出走，因为我受不了街坊无时不刻的谈论与白眼，还有我母亲的忍气吞声。我沿街乞讨，眼睛弯弯的就是那个时候练成的。到现在，我已经习惯对所有人露出笑容了。到仙宗前，我什么都做过，乞丐、跑堂、车夫，甚至妓院的门童。到有一天，有人告诉我，像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出人头地。呵呵，我就相信了。他们真的没有骗我。在我是三爷之后，我回到了我出生的那个小村子，见了我母亲。我告诉她我杀光了所有嘲笑过我们的人，今后，再也没有人敢嘲笑我们了。我母亲摸了我的脸，说有东西交给我，就到了卧室。结果你猜怎么？”三爷凄凉一笑，不等小八回答，接着道：“她上吊死了。当没有人可以嘲笑我们的时候，她却没有勇气活下去了。”
听着他沙哑的声音述说这些不堪的往事，小八的心紧紧揪着，实在不想他继续说下去。可是他还有几刻钟可以说话呢？在这临终的一刻能说出心中深埋的痛，也是一种幸福吧？
三爷的声音继续响在黎明前的黑夜里：“我这样的一个人，从未尝到过什么叫做信任。直到上个月，小七替我挡下了那一镖。其实，以宗主训练我们练武的方式来讲，我们是不适合搭档一起行动的。我们不相宜的招数只会制约对方。一旦宗主决定让两个人执行任务，那就代表，他希望回来的，只有一个。可是，小七却帮我挡了那一镖。我们十个人的下场，早已注定，那就是只有一个可以活下去。这就是宗主训练我们的目的。当然，我们也是值得他纪念的，毕竟我们替他扫平了很多障碍。”他突然望着小八，笑道：“只是不知他等来的，是不是个障碍呢？”
小八一惊，但三爷已经转移了话题：“有时候我想，如果我早生个二十年，碰上教中正需要人的时候，就不是这么难成名了。你知道么，当年东象王王东庭只用了五年的时间便坐上了象王的宝座。”
听他说到“王东庭”，小八再次被震惊，但三爷显然没有看见他吃惊的表情，他眼神游移，早已沉入自己编制的世界中去了。
小八见他眼神渐渐暗下去，心下一急，推了推他。三爷回过神来，虚弱的看了焦急的他一眼，有些语无伦次的道：“小七说，他欠你一条命。这次，他不欠你了。你也没有欠我。你要做的事情，去做吧。希望你能找到你要的。不要像我，找了很久，得到的却是空。今天那个人，你去找他，他叫郑和，是当今皇帝派去……”
话到此处忽断。小八望着他无神的眼睛，胸中憋闷，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霞光终于冲破了黑云，黑夜过去，光明洒满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