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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路派出所的大门,正对着一条繁华的商业中心的背街。大门的斜对面,有一家快捷商务酒店。当天晚上,就在我和余所通完电话不久,我和教授就预订了房间,住了进来。我们住在三楼,从我们房间的窗户望出去,正好可以将朝阳路派出所里的情景,尽收眼底。
第一夜,市局可能有什么大行动,派出所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竟是忙了一夜。
第二夜,派出所里带回了几个穿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女人;还有两个喝醉了酒的酒鬼,夹缠不清地吵闹着,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
第三夜,世界终于清静了。夜幕降临时,我看见余所和一帮警察在门厅里嘻嘻哈哈地告别,各自回家。路边的街灯渐次亮起。白日喧闹的街道一点点的趋于静寂。夜深了,我趴在宾馆房间的窗台上,看着远处天边闪烁的繁星和四周林立的高楼里的万家灯火,突然想起了电影《蜘蛛侠》中,蜘蛛侠的父亲临死前对他说的那句经典的对白:一个人,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我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沉入了梦乡……
有情况!也不知什么时候,教授拍醒了我,说。
透过窗户,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在街边树木的阴影下穿行。在派出所的门口,他们停了片刻,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商量。街灯下,我看见他们都戴着长舌帽,衣领高高地竖起,遮住了大半个脸庞。一个黑衣人,估计是其中的首领,大手一挥,几个人身形闪动,冲了进去。刹那间,在派出所门口的灯光里,我看见了他们手里某种利刃所反射出的寒光。
走!教授喝道。
我们冲出门,冲过走廊,冲下楼梯,在服务员惊异的目光里,穿过大堂,穿过街道,然后,也冲进了派出所……
有淡淡的血腥味儿在空气里弥漫。四个警察,门口倒了两个,拐角处倒了一个,楼梯上倒了一个。不过还好,都只是昏迷状态,伤势最重的一个,被利刃在肋下划过,血汩汩地流着……
几个人冲出来时,和我们迎面撞在了一起。
杀了他们!黑衣人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脸上遮着一块花哨的纱巾,就是沙漠里的人常戴的那种,捂住口鼻,用来遮风避沙的,只露出了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我们动手之际,黑衣人却突然绕开我们,猛地向门口窜去。我看见那张鞑靼之眼的毯子,被他用布裹着,背在身后。
拦住他!教授冲我叫道。
我刚刚一掌切在一个人的脖颈间,那个人在我面前缓缓地软倒下去。闻言,也没多想,趁着剩下的人还没有围上来,一扭身,也冲了出去。
外面夜色笼罩。夜雾在昏黄的路灯下弥散开来,如烟似水。用你的心,而不是眼睛。我的脑中回响起教授曾经说过的话,全神贯注地锁定着前方的身影。黑衣人连续地变换了路线,甚至隐去了身形,但始终无法摆脱我。在一个路口,他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负手而立。
一阵风平地而起,卷起了地上的垃圾,在墙角处呼啸、盘旋。须臾,又刮向远方。昏黄的路灯光忽然变得摇摆不定起来。风卷起他风衣的下摆,脸上的艳丽纱巾,也如波光潋滟地晃动着变幻出了无数张生动的面孔。我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如山的压力,将我整个人笼罩其中。
你是谁?我问,声音在静谧的街道里回荡。
你又是谁?他反问。声音冰冷,寒意森森。
我还未说话,他的身子动了,一把寒光凛冽的刀,向我迎面削来,我低头闪过,顺势去拿他的腋下,不料他的身体一转,侧身回削,刀锋倏忽间到了我的腿部,我纵身后跃,避了开去。
好身手!黑衣人说。
冷汗瞬间顺着我的后背流淌下来。刚才,我清晰地感受到了锋利的刀锋贴着头皮掠过的沁凉,几绺头发,现在才开始顺着我的脸颊零零散散地飘落下来。
我不管你是谁。我说,声音干涩,但语气坚定,如果你是来做些违法乱纪的事,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违法乱纪?黑衣人突然爆发出一阵的大笑,在静寂的街道,十分突兀。随即他正色说道,有人偷走了属于我的东西,我是来拿回去的!
正说着,教授远远地赶了过来。黑衣人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我和教授跟在黑衣人的身后,在城市静夜里的僻静街道上,穿来穿去。我们双方很有默契地选择了避开那些深夜还在街头游荡的行人,到最后,就连我们之间的追逐,也维持了一种微妙的默契:我们始终无法追上他;而他也始终无法摆脱我们。
追着追着,突然眼前大亮。原来,不知不觉间,我们已拐上了人民路——这座城市的主干道。虽然已过午夜,但宽阔的马路上,仍有车辆穿梭其间,三三两两的行人,与我们擦身而过;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在林立的高楼间,闪闪烁烁。
不远处,是一个夜市。就是那种你在任何一个城市的街边都能见到的夜市:临街的几张桌椅、烧烤、啤酒,人们开怀畅饮,寻求的不是美味和优质的服务,而是身处其间,一种压抑的释放、以及自由自在的感觉和氛围。远远地望去,夜市的热潮还未退去,烟雾缭绕里,人们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它让我在一瞬间产生了一个错觉,似乎整个城市里所有没有睡觉的人,都聚集在了这个夜市之中。
黑衣人放缓了脚步,施施然地从那些桌椅之间走了过去。他甚至还扶起了一瓶倒下的啤酒,轻轻地拍了拍一个人的肩膀。当他穿过人群后,突然站定了身,转身望向了我们。
这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眼前的画面骤然定格。所有人的动作都停留在了上一秒;世界安静了下来,各种各样的声音瞬间消失,只有风从我的面前吹过,在烧烤的炉子里,发出一阵阵呼呼的燃烧声。
杀!黑衣人突然暴喝到、
呼喇一声,整个夜市的人都猛的站了起来,齐声吼道:
杀!——
夜市里的每个人都面露狰狞之色,恶狠狠地朝着我和教授,汹涌而至。有的人手里高举着凳子;有的人手里拎着酒瓶;我甚至看见一个围着一身油腻围裙的厨子,挥舞着一把炒菜的马勺。人群里还有几个女的,表情扭曲,她们尖利的嚎叫,显得分外刺耳。离我们最近的一桌,是几个混混儿样的人物,他们光着膀子,露出了身上乱七八糟的纹身,双眼血红,额头的青筋暴起,向我们发起了第一波的攻击。
这里我来应付!教授平静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定不要放过那个人!
我点了点头,闪过了一波攻击,向着黑衣人的方向追去。
又是一条小巷。没有路灯。夜雾浓郁得仿佛无法化开,与黑暗融为一体。黑衣人就在我的前面,忽远忽近地飘忽着。有一刻,这个世界给我一种极度的不真实感,飘飘渺渺的。这是梦吗?那么,梦的尽头又在哪里?我感到我的心神如同一池被吹皱的春水,纷纷扰扰起来。黑衣人最终隐入了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再也没有了影踪……
我回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了最后一幕:教授退到墙角,几十个血红着眼睛的人,拎着凳子或是酒瓶,汹涌而上。教授的两只手臂在身前舞成一个巨大的圆圈,柔弱的如同两根风中的柳枝,但是只要接触到圆圈范围的人或是东西,无不倒飞出去,间或能听到几声惨叫。地上到处都是倒地的人体、破碎的杯盏、碾压的桌椅,一片狼藉。
教授的身旁,有一个消防栓。他用一只手护住身前,另一只手在一个迎面飞来的凳子上一带,“哗啦”一声,将消防栓的玻璃砸得粉碎。在人群一愣怔的功夫,教授迅速靠近,拧开了消防栓的龙头。水缓缓地流淌而出,片刻,就如同一只银色的巨龙,咆哮而出……
于是,一切就都结束了。先是离得最近的几个人,然后是远处的人,晶莹的水珠从天而降,如同一场骤然而至的瓢泼大雨,覆盖了整个夜市的范围。被水淋得精透的人们,一个个呆呆地怔在当地,宛若大梦初醒,一脸的莫名其妙。刚才挥舞马勺的那个人,可能是夜市的老板,捂着脸蹲在地上,发出了呜呜咽咽的哀嚎……不远处,警笛凄厉的鸣叫声,正渐行渐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