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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我就登上了去BJ的火车。坐了一夜的火车。下午,火车才到了BJ西站。这是我第一次到BJ出了站台,我满怀好奇与新鲜地打量着这座从小就出现在我们课本中的祖国的首都。火车站很大,人很多,熙熙攘攘的。一时令我有些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我按照教授给的电话打了过去。电话里是个年轻的声音,问清了我的位置。等着!他说,别乱跑,马上到!
我等了一分钟左右,一辆很惹人眼球的悍马车,四四方方的,挂着军牌,怪兽一般,“嘎吱”一声,猛的一个急刹,停在了我的面前。
驾驶室位上坐着一个英挺的年轻人,他探身打开车门,冲我招了招手:上车!
我坐在了副驾驶座上,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武当山来的?他问。
嗯!我点点头。
那我们算是老乡!我祖籍是丹江六里坪的!他说。但他一口的京腔,让我很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他的驾驶技术很高,庞大的悍马车被他控制着,十分灵巧地在BJ的车流里左扭右拐,然后,又是一个略显夸张的急刹。我们到了。
我放眼望去,这里明显的是一个军营。绿树掩映中,军绿色的围墙、大门和哨岗,墙上还有“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的标语,门口,哨兵一身迷彩荷枪挺立着。一片的庄严、肃穆。
年轻人看来对这里很熟悉,简单的登记后,汽车就一路畅通无阻地向里驶去。不时有精神抖擞的军人,排着整齐的队列从车旁走过,口令声此起彼伏。汽车一直开到了一处僻静的小操场上,才又停了下来。操场上,立着一些训练的器械。年轻人打开汽车的后备箱,拿出了两套宽松的运动服,示意我换上。
我抱着衣服,一时有些莫名其妙。
武当山来的,先切磋,这是规矩!年轻人说。
没有寒暄,没有热身,当我们都换好衣服,面对面地在操场上站好后,年轻人就对我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他的拳脚走的是刚猛的路子:拳脚带风,势若猛虎,带着一往无前的勇猛。而马步又扎的极稳,根基坚实。甫一接触,我的身上就挨了两下,火辣辣地痛,也打得我心头火起:这叫什么事儿呀?刚下火车,水也没给一口,上来就打,这是哪家的待客之道?
太极!一段口诀自然地从我的脑海里涌现出来:含蓄坚刚而不外施,终柔软而迎敌,以柔软而应坚刚,使坚刚尽化无有矣!
粘黏连随——
我的身体如同狂风中的柳枝,迎着拳风贴了上去。连靠带别,料敌先机,将他欲出的拳脚,生生地逼了回去。他想要撤身发力,却被我紧紧贴住,砰砰两拳,击在胸腹间。我心里有火,拳上就带了暗劲,打得他连退几步,才拿桩站住。
好小子!他说。
我们再打在一处时,他明显地谨慎了许多,拳脚里又夹杂了一些擒拿格斗术,与我近身周旋……砰砰砰砰,两个人也不知道互相挨了多少拳,打到最后,他拿住了我的手腕,我锁住了他的肩膀,两个人像是无赖打架,在地上翻滚起来……
哈哈哈——当我们都从地上站起来后,他爆发出了一阵大笑。痛快!痛快!
然后,他敛了笑,很郑重地将手伸到了我面前。
张弛!他说。
我们握了握手。
马累!我说。
走!我领你回家见老爷子去!他很亲热地搂住了我的肩膀,说道。
这次的路程并不远。汽车从军营驶出,拐进了与之相邻的一处山坳。一条蜿蜒的小河,贴着山脚,潺潺地流向远方,露出了一大片布满鹅卵石的河滩。在青山碧水之间,错落有致地布置着十几幢古色古香的别墅。一片宁静,宛如桃源。
别墅区的大门戒备森严。两个哨兵分列两边,还有两个当门而立。士兵们的脸色十分冷峻,满脸的肃杀。尽管我们已出示了通行证和证件,但一名配枪的军官,还是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驾驶室和后备箱,这才抬手放行。
汽车缓缓地驶入别墅区。里面静寂无声,几乎没有什么人影。这时,我忽然感受到一股凝重的压力,扑面而来,它像一张网,笼罩在了整个别墅区的上空。一时间,我感觉刚才还张扬着的悍马车的油门轰鸣声,似乎也蹑手蹑脚起来。
我们在一幢别墅的门前,停了下来。别墅都是独门独院,中间的间隔很大。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之类的藤蔓类植物。推开院门,院子的中央是一棵桂花树,树下,一位老人,正眯着眼,躺在躺椅之中,似睡非睡,跟着石几上的一台半导体,依依呀呀地哼着豫剧。
听见有人进来,老人抬起眼,扫了过来,只是一瞬,就又收回了目光。
我吃了一惊。老人大约八九十岁,身形枯干,满脸的皱纹,沟壑纵横,说不出的沧桑。但刚才的一瞥之间,却又分明精光外射,犹如两道有形的利刃,直插入到人的骨头缝里一般。
爷爷!张弛在老爷子面前,规规矩矩的。
怎么?架打完了?老爷子说。凌厉的目光又扫了过来。不过,老爷子一开口,我顿时感觉到一种无比的亲切感——那是地道的十堰地区的方言,尽管可能是走南闯北,带了一丝的变味,但基本的口音没有改变。
嘿嘿嘿!张弛摸着后脑勺,傻笑起来。还真不好对付……
这家伙的脸上,现在还留着几处淤青,一笑,牵扯到痛处,丝丝地抽冷气,十分的狼狈。不过,我估计自己比这家伙,也好不到哪儿去。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老爷子说,这句话,你们两个都要给我记住喽!
师公!这时,我才有机会,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这是昨天电话里,教授反复交待过的。老爷子据说当年曾和师爷同时在武当山学艺,情同手足。两人甚至一起杀过日寇。只是后来,一个选择了回乡,一个选择了参加革命……
嗯!老人站起身,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说实话,我有点怕老人的目光,不敢对视,它就像是把你的衣服扒光,一直看到了你的身体的最深处。
都是自家人,到这儿就是回家,用不着这么拘谨!老爷子说,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晚上,警务员——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士兵,手脚利落地将晚餐,摆放在院子中央桂花树下的石几上。就我们三个,露天而坐,远处,晚霞满天,耳边,林涛阵阵,河水哗哗,清新的微风拂面,十分惬意。我们就这么边吃边聊。让我意外的是,老爷子家里竟然还有黄酒,正宗的F县黄酒,乳白色的琼浆,清香四溢,正是F县当地的特产,俗称“白马尿”,为了形容它醇厚的后劲,它还有一个名称,叫“见风倒”。
我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谈到了SY市即将举行的武当文化节和武术擂台赛上。
真正关心武当文化的,没有几个!老爷子说,都是为经济服务罢了!
说到擂台赛,老爷子更是一脸的不屑。
拿着武当、少林什么的当噱头,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他说。
我忽然发现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连走路都有些颤颤巍巍,但思路却相当敏捷,看问题往往一针见血。尤其是顾盼之间,依然威势十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通达。而张弛却是一脸的兴奋,不住口地问我:有没有高手?有没有高手?
我就把我们上次考察SY市的三支队伍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
你们那个民间组织,不简单。老爷子说,他指的是教头他们的队伍,——能坚持走传统武术的路子,不容易!
散打、拳击,练个一年、两年的,就能初见成效。中国武术,没有三五年的寒暑苦练,就什么也不是!老爷子继续解释,无限感慨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都想着速成,肯吃苦的,是越来越来少咯!
我又把近期市里发生的几件事,一五一十地做了汇报。尤其是关于鞑靼之眼、关于催眠术的。张弛却对我和那个黑衣人的交手,十分感兴趣,不停地追问一些细节。我发现,老爷子的脸色慢慢地凝重起来,最后,几乎是一脸的肃杀。脸上的皱纹,刀劈斧凿般,板结成一块冰冷的岩石,只有眼中,偶尔有精芒一闪而过。
我以为老爷子会说两句,没想到他却沉默了许久。直到那个警务员又走了过来,轻声地说了一句:
首长,该睡觉了!
老爷子才像猛然醒觉,又恢复了老年人的那种慈祥的笑脸。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笑着说道:
不行了,老喽!没有你们年轻人的精神头了!
他转身向屋里走去,走到半途,忽然停住了脚,想了想,对我和张弛说:
明天,你们两个陪我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