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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当文化节开幕前夕,我和张弛返回了十堰。一下火车,那家伙招呼也没打,就跑得无影无踪,也不知在哪里晃荡。
其间,我也见过他两次。一次,是这家伙跑到道教协会来看我。他开着一辆东风汽车公司自己生产的“猛士”越野车——其实就是缩小版的悍马,强悍霸道,也挂着军牌,很拉风地在协会的院子里做了一个急刹。他背着手,装模作样地在我办公室里东看看、西瞅瞅。
嗯,道教协会?不错!不错!
然后,他又故作神秘地趴在我耳边问道:
你们单位戒不戒荤?让娶老婆不?
滚!我对他说。
然后,他就和许婷婷聊在了一起。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逗得小丫头咯咯地笑个不停……
下午下班的时候,张弛开着“猛士”,带着我一路杀到了红卫的HB汽车工业学院。却什么也不说,只是说,带我去认识一个新朋友。
当我们停好车,顺着校门口的大坡往上走时,正好是学校的学生放学,看着这家伙熟稔地和路过的漂亮女生搭讪,不佩服这小子都不行。
新朋友?不会你这么快就黏糊上这里的女生了吧?我说。
到了就知道了!张弛一脸的神秘。
爬上了一个大坡,就到了学校的操场。足球场、篮球场,到处是学生运动的身影,一副热火朝天的场面。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运动场,永远是青春的主题。是青春张扬的舞台。是青春似乎无穷无尽的精力,最佳的发泄场所。
学校里正在举行着篮球比赛。在一个篮球场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学生。张弛领着我,毫不客气地从学生中挤了进去。场地上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篮球赛。我心里正在奇怪张弛领着我到这里做什么,忽然就在场上的队员中发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他是——
很快我就想起来了,那个小伙子,就是那天我在教头那里看到的那个练梅花桩的年轻人。
他几乎就是整个篮球场上的主宰。速度奇快,闪电一般;身法灵活,左冲右挡。就在刚才,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却凌空而起,做了一记大力的暴扣,顿时引爆了全场。
嗷——场地四周欢呼声、掌声,响成一片。
小伙子一脸酷酷的表情,抬起手臂,竖起一根食指摇了摇。
小样!张弛不屑地撇了撇嘴,还学穆大叔呢!
你说的,不会是他吧?我问。
就是他!张弛说。
小伙子又有几次惊艳的个人表演,比赛很快就结束了。几个女生立刻将他团团围住,有的递毛巾,有的递水。围观的人群慢慢散去,小伙子这才看到我们,谢绝了那些女生的好意,有点不好意思地向我们走来。
师兄!他是这样称呼张弛的。
他现在的脸上,一脸的腼腆,与刚才篮球场上的表现,就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他脸上有未褪去的青涩,但棱角分明,双眼有神。
你一个习武之人,欺负普通人,还好意思?张弛说。
这又不是比武,是球赛!小伙子脸涨得通红。
道理一样!你爆发力比他们强吧,你眼神比他们犀利吧,你身法比他们灵活吧!这就是欺负人!张弛继续说。
小伙子看来不善言辞,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张弛就笑了,上去给他了一个熊抱,然后给我们两人都做了介绍。原来他叫刘焱。是HB汽车工业学院大二的学生。别的张弛并没有多说,只是说我们几家的渊源颇深。
我们就拿刚才的女生,取笑了刘焱几句。三个人又上了“猛士”车。车子一路向西,一直开到了黄龙水库的下面。那里临街有一排小门面,靠山而建,都是典型的农家小院,巨大的招牌十分醒目,只做一样菜——鱼头。这里的剁椒鱼头是十堰的一绝。十堰当地人都知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张弛竟对这里也是熟门熟路。
鱼是丹江水库里的野生鲢鱼,只取鱼头,而且绝对是当天从丹江打捞的。一个鱼头就是一大盘。鱼头蒸好后,上面覆盖一层红、青色的泡椒各一半,色、香、味俱佳。酸、辣、鲜,风味十足。
丹江里还出产一种特色鱼——翘嘴鲌,白肚灰背,鱼身修长,食肉,离水即死。对水质要求很高,而且必须是活水,无法鱼塘养殖,所以绝对的野生。肉质鲜美,没有一丝的普通鱼常有的那种土腥味。
我们就点了这两样,又要了一壶F县黄酒,边吃边喝边聊,就坐在院子里的小桌上,晚霞满天,凉风习习,十分惬意。我们主要的话题还是即将开始的擂台赛。当听说刘焱是参赛选手时,张弛又吃惊,又羡慕。他摆出了一副师兄的架势老气横秋地对刘焱说:
那你可得努力呀!小伙子,别给武当丢人!
你小子就会欺负欺负普通人!他又说。
我就问刘焱,是谁教给他的功夫。
是我爸!刘焱说,我爸管我很严!
严?张弛嗤了一声,有我们家老爷子严么?
我不由得想起了教授。教授是那种春风化雨的教育,也很严,但不是严厉,是严格。
我又问他怎么和教头认识的?
网上认识的!刘焱说,很聊的来,就去参加了他们的活动。里面的人都不错!
天慢慢就黑了。吃完饭,张弛发动了汽车,一本正经地说道:到武当山来,先切磋,这也是规矩。
汽车就沿着一条山路,盘山而上,一直开到了黄龙大坝的顶上。这里远离市区,又是晚上,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一台巨大的龙门吊,孤零零地矗立在夜空下。一排路灯,寂寞地临水而立,灯光投映在水里,静静地随波流动。
张弛和刘焱,一对好战分子。一听说切磋,两只眼睛都迸射出火花来。也不多说,拉开架势,斗在了一起:两人都是刚猛的路子,拳来脚往,呼呼生风,砰砰做响。如果说两人的差别的话,张弛就是一把刀,刚而利,而刘焱则是一团火,疾而烈。刀者,直取中路,刚猛直接,倏忽收放,进退疾快;带着摧毁一切的气势,而火者,在四周翻滚,漫卷而来,取势为主,仿佛要吞噬一切。
两人斗的性起,从地面跃上了坝沿,凭空而立,下方就是几十米高的坝体,但两人的下盘都十分扎实,身影晃动,而双腿却如扎下根来,纹丝不动。月影下,就看见两个剪影,翻翻滚滚,进退自如,鏖斗不已。
过了一会儿,两人停了下来,呼呼地喘着粗气,一身大汗地走了过来。都脱了上衣,露出精赤的上身来。
痛快!痛快!张弛说。
再来!刘焱说。
我们三个人打!张弛说。
没歇多大一会儿,两人喘匀了气,就急不可耐地扯着我,三个人乱战成一团,倒也有趣。
他们两个都以攻击为主,而我则重在防守,寻隙反攻。三个人忽而各自为战,忽而夹击一人,始终保持着一种平衡,就像在演绎三国的故事一样。这两个家伙的拳脚力道十足,我的防守密不透风,我用了引和黏字诀,让他们大部分的拳脚,都招呼在对方的身上。后来两人似乎发现了这个问题,更多地开始对我夹攻,这下我就有点吃不消,一不留神,身上挨了两下,钻心地痛。
到最后,三人都鼻青脸肿,精疲力竭,瘫坐在地上,相视大笑。
我只觉得,一种温暖的、叫做友情的东西,慢慢地在心底里滋生。全身虽酸痛不已,但那种酣畅淋漓,难以言喻。自从跟着教授以来,我一直独自一人,在教授面前,也是恭谨克己,从不做出格的事情。就连刚上班,许婷婷就说我,一身酸腐的老成气。
然后,我们三个站在黄龙大坝上,望着群山之中的一泓碧水,波光粼粼。今晚月色很好。一轮春月,照亮了一池的春水。
回去的时候,我们都有些兴奋。连我也觉得从未有过的放松、开心。我们坐在“猛士”车里又唱又吼,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还有一次,我正好又在饭店里碰上张弛。让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是和余所一起。两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直接把我晾在了一边。
我就趁机问了问余所关于那个女人的情况。
裸奔?张弛笑着说,你们这里还这么开放?
那个女人是做桑拿的,见了警察就躲!余所说,据她说,那天有一个男的,点了她的钟,那个男的说,要给她表演点绝活。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个男的长什么样?我急切地问。
她说记不清楚了。看样子,是真的不记得了!余所说。
我有点失望。张弛这时也露出了专注的神情。
不过,那个女的说了,余所又说道,只要她看见本人或是照片,可能就会认出来!
星期三的晚上,我又去了教授家。教授把自己整日地关在家里。我推门进去的时候,房间里的桌椅上、地板上,到处摊放着各种的书籍,既有线装版的古书,也有全英文的外文书。我大致翻看了一下,有中医的,有西医的精神病理学,还有关于中国古老巫术的……教授明显地憔悴了许多,坐在沙发里,抱头冥思苦想着什么。
我已经摸到了一些门道!教授对我说,他们在西方催眠术强大的心里暗示之外,还对人体脑部的经络做了手脚。现在主要要解决的,是如何疏通脑部经络……
教授的手中,拿着一本已经卷起毛边的陈旧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他年轻时学艺的心得与体会。教授说,他曾经亲眼看到他的师傅,用武当心法疏通了一位中风患者的脑部经络,让那位卧床多年的老人,奇迹般地站立起来……
他是怎么做到的?教授喃喃自语道。他望着我,笑了笑,又说,学习,其实最主要的就是悟性。师傅引进门,修行靠个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师傅是不可能什么都教给你,悟性大者,方得大成!
我记住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