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家在六楼,我们在楼底放下东西,按下门铃。我爸在对讲机里略显意外地说:“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到了……”隔着铁门听见楼道里他开门关门迂回下楼的声音,与回声重重叠叠竟然一时间分不清远近,好像一会儿走近了,一会儿又走远了。
我果然有了自己的房间,但这跟我原来设想的大相径庭。我以为天花板是蓝色的,墙壁上有绿草和小花,书桌挨着窗户,床则靠着墙角。结果这个房间天花板和四面墙壁都是毫无特色的苍白,书桌面向墙壁,唯有床是靠着墙角。只有在晚上关掉了灯躺在床上,我才可以把这想象成我理想的房间,一相情愿地在臆想中为它粉刷蓝天绿草小花,把书桌挪到窗户边——然而这一切就像梦境一样,随黑夜的褪去而一一复原,我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发现自己躺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房间。
“我的剃须刀呢?”我爸一大早就在浴室里嚷嚷,“你把我剃须刀放哪儿了?”“我连见都没见过,更别提给你放哪了……”我妈说着,便打开镜子附近的柜子翻找,“这,不就在这儿么!”他拿起来,歪着脸一边刮着一边说:“我都不记得我把它放进柜子里了,平时都是放在牙刷边上的……”我看见我妈意犹未尽地看着敞开的柜子,里面的东西整整齐齐地被分类放好,剃须刀就放在靠近柜门的地方。她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怪异表情,然后又很快恢复原状并关上柜门,冲我喊了一句,“怎么还不赶快去吃早饭,第一天上学可不要迟到了!”
第一天上学,我骑着我爸送的自行车。他很少送我礼物,除了生日之外似乎找不到什么恰当的理由,即使是生日礼物,我也想不起来他有哪一次是慷慨地、精心地为他儿子挑选过什么。有些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健康地成长,所以会送篮球;有些父亲希望自己的儿子日后成才,所以会送书;而还有些父亲,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儿子以后将成为什么,所以每逢生日都封一个红包,里面是当月的零花钱——实际上他除了送了一个启用过的红包信封之外,什么都没有给我。他对我根本没有期待,没有想要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唯独在我12岁生日那天给我买了糖果,但是糖果仍然不过是属于小孩子的东西,他压根儿就没想到我会长大。那么些年来,我一直觉得,我爸是一个很迷茫的人,不仅对自己如此,还有儿子,所有关于未来的事,他都很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