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我才把她认出来。她是我们家对门的冉大妈。在很多年前我还住在这里的时候,她总是帮楼里的各家把孩子喊回来吃饭。她总是给各家孩子取上些跟吃的沾边儿的奇怪外号,比如“大饼”之类的。我那时又瘦又白嫩嫩,她就整天“面条儿”“面条儿”地叫。我一直受不了她这么叫我,她却为了自己找到如此生动的形容词而沾沾自喜。
“快打声招呼。”我妈轻轻推了推我,示意冉大妈身边还有另一个女人,“冉大妈你该认得。这是如云。”我条件反射地冲着她脱口而出,“阿姨好。”“她才比你大五年,喊姐。”我妈敲了敲我的脑袋,我抬起头重新打量这个女人。
她跟这个屋子里的其他两个女人截然不同,她年轻、清瘦,即使是微笑的时候眼底浮起的细纹,也像是脸上的淡妆那样成为一种恰到好处的装饰。她随意地把外套拉链拉到一半,头发干练地梳在脑袋后面。她不是完全静止得像个不真实的人偶,在她身上有一种缓慢而温和的节奏。她像是应该出现在高级咖啡厅里的女人,轻声地与人聊天,或者是低头翻看一本书。如果要把我加进这个幻想的画面里,我大概顶多是个碰巧在咖啡厅里兼职的小侍应,带点儿怯弱而有礼地端上咖啡,在这种时候,我们完全陌生,没有我妈在一边提醒我要跟她打声招呼,也没有她指点我应该如何称呼,我会自然而然地叫她“小姐”。
但是我马上意识到这个女人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个绝对的威胁。
她远嫁美国,这几天碰巧回娘家一趟,她跟她的母亲冉大妈一起拜访我家,竟然还碰上我放寒假回家。我记得以前冉大妈喊她“小苹果”——果然还是给自己女儿起的外号最好听了。现在冉大妈改叫她“如云”,却还是叫我“面条儿”。如云给我们家带了些外国的巧克力,还摊开了一本相册跟我们寒暄起来。相册里全是异国风光,在一些合照里她挽着一个金头发、蓝眼珠的外国男人,她跟我们说那就是她的丈夫。三个女人聊着聊着,我努力保持低调,尽量让她们在高声阔谈之中忽略我的存在,但最后她们仍然是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