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对了,小栋,你是在哪里念书来着?”发问的人正是如云。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某个著名的摄影教材来自美国纽约电影学院,便小心地试探道:“纽约,纽约电影学院。”其实这句话最后根本不是个句号,我轻轻地带了点儿上扬的语调,埋下了一个隐藏的问号。
“哦!那学校很不错!”
“嗯?小云你也听说过?”原本是一段可以暂且告一段落的对话,我妈硬要插进来一句,充满了兴趣。
“是啊,我丈夫有一个朋友就在纽约电影学院教书。”完了,我瞎说的学校竟然还跟这个女人有交集。
“那你给小栋留个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一下嘛,”冉大妈完全没有体会到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毕竟一个小男孩在外国念书也不容易,是吧?”然后很自然地,如云就从包里翻出一张名片递给了我。我双手接过的时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连忙把眼睛转向别处。
为了彻底结束这个话题,我慌乱之中瞟见了放在茶几上的相册,于是随口拾起了一个新的话题,“美国真是比这里强多了……对了,为什么你不把冉大妈也接过去一起生活呢?”话一出口我就后悔选了这么一个不太礼貌的问题,但她只是大大咧咧地搂了搂冉大妈,开玩笑似的说:“我妈才不愿意去那种满大街说洋话的地方呢,要是没人跟她聊天,她保准要闷坏了!”冉大妈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她的大嗓门笑起来也是惊天动地,“我就爱到你们这儿来,跟你妈聊聊天——你不知道我就跟你妈聊得来。”我妈听了也乐呵呵地笑。
我发现如云的出现之所以让我不舒服,并不全因为她让我的谎言随时可能被击破,还因为她让我置身于一种奇怪的耻辱感当中。我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我所编下的这个谎言是一种多大的耻辱,我甚至一直觉得这都是理所当然的,是面对命运应有的正当的反抗。但在如云出现的那一刻,在她谈笑风生的时候,我知道在我心底某些自己建筑的东西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