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是很重,淡淡就如一阵风,夜色里,袍襟轻飘,下巴轻扬,那种威慑之色,无形之中竟令那几个侍卫打住了步子,眼露怯色,皆不敢再往前而去,而冲永昌王脸上瞅了瞅,意思是说:主子,怎么办?
永昌王韩琥面色一沉:
“八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锦绣也微微有点惊讶,想不到他会替她出头,说起来,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
韩誉接的自然:
“他是愚弟的朋友……”
“但她偷了腾格尔的使臣令。这人先一步在水云阁内对葛尔部落的少酋令暗下毒手,少酋令一离开水云阁就出事,你不觉得这两者之间可能有联系吗?八弟,你若包庇他,到时,葛尔部落对我大承发难,你说,我们要如何向葛尔部落交代?”
永昌王韩琥厉声而喝,用词冠冕堂皇,手势一扬,再度下令:
“拿下!”
“慢着,三哥这理由有些牵强,如若愚弟这位小兄弟当真拿了使臣的物件,那刚刚他们怎么不肯去京都府报案,反而匆匆忙忙逃了出来?分明就是他们底气不足刻意在冤枉人,所以才会脚底抹油的。如今他们身死,而事发之时,这位小兄弟一直就和我们在一起,三哥凭什么说她与那些凶手是一伙的,证据呢?”
韩誉手一挡,拦着,从容不迫的反问:
“若无证据,三哥怎可随意拿人?难不成你又想严刑考问,给他们套以莫须有的罪名,用以息事宁人!”
他这位三皇兄,倒是很能笼络人心,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好施酷刑之人,十六岁,他整治腐败之风时,死在他手上的贪污固然不少,政风因此而陡然一清,而无辜受累者也不在少数。
这人主张以刑治国,以官治民,但凡贪污腐败,或是谋逆篡位,一律以酷刑相侍,并设定严厉的等级制度,一级压一级:百姓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得忠心不二的为国报忠,誓死护君,才能得来锦绣前程。
而他韩誉的政论,则是以法治国,宣扬公平公正,以得民心,以得士心,天下工商士农皆为帝王子民,皆可参政论政。
当今皇帝曾一度重用韩琥,酷刑之下,贪污之风是被刹住了几年,那时,永昌王的风头无人可及。
后来他韩誉突然就拔尖了,他主张仁政以拢民心,这一做法,一经皇帝采纳,一夜间,令他得到了无数百姓的拥护。
为之,他这位三哥,对他那可是恼心恼火到了极点,二人曾多次在朝堂上辩政,各说各理,一度争的不可开交。平常时候,这两人几乎没有任何往来。
刚刚阿萨来报:葛尔部落这一行使臣,叫人射杀后,永昌王突冒出来,要强行带去,他因此不得不来立报。
现在,这人又想带走阿金。这一去,这姑娘身份会被人拆穿那是不消说了,重要的是到时还有可能会被屈打成招——他不能不管。
“八弟,对于冥顽不灵的刁徒,就该以暴制暴,方能天下太平。而且,他的偷盗之名,绝非愚兄强加,那是有人亲眼目睹。”
“亲眼目睹?真是笑话了?愚弟当场也在现场,怎么就没瞧见?”
七爷韩琛插了一句进来,他素来就看不惯这位三皇兄的。
也就这时,转弯处,又走来一个俊面贵公子,笑吟吟的接上了话去:
“要不这样子吧!老三要是一口咬定是这位小兄弟偷了腾格尔的使者令,那不如搜一下身以示清白如何?”
搜身?
锦绣立即瞪大了眼,头皮紧起来:这一搜,岂不是全露馅了?
这人是谁呀?
出的这是什么嗖主意!
韩誉侧过头幽幽深深睇了一眼,淡淡接了一句:
“二哥也在呀!”
哦,来的原来是二殿下韩玳,哈,当今朝上几路顶尖人物都到场了。
“凭什么搜身?搜身那是一种人格污辱。”
锦绣郑重抗议一句:“我不会让随意叫人搜身的。”
“你要是不敢叫人搜身,那就说明你做贼心虚!”
永昌王立即咬住不放将了一军。
“我没偷!”
锦绣退了几步,脸不红气不喘的辩了一句。
“不搜不足以表示清白!你若不肯让本王搜身,那就即刻打入大牢……”
永昌王韩琥追着不放这种势气,令锦绣有种错觉,难道自己偷了什么比令牌还重要的物件了吗?
韩玳精光一闪,笑的对韩誉说:
“还是搜一下吧,八弟以为如何?”
“搜,可以,但她是我们的朋友,要搜就由我们来搜。”
“这个……”
“二哥,三哥,放心,怀仁是一个公私分明的人,从来不做徇私妄法的事,一是一,二是二,邦交大事,怀仁不会不了了之。”
韩誉抢着先把永昌王和晋南王的想要辩驳的问题,给堵了下去。
“可以。不过,除了这人,他这随从也得搜一搜……”
永昌王韩琥指着锦绣身后的阿日,说:“这人也近过这干使臣身的!”
“没问题!”
韩誉点头,转过过对韩琛道:“七哥,你搜阿金兄弟随从,我来搜阿金兄弟!”
“晓得!”
韩琛走到了阿日身边,道了一声:
“得罪了,请这位朋友配合一下,免得你家主子为难!”
阿日淡淡瞟了一眼神色异常尴尬的锦绣,没多言语,张开双臂,任人家上下一番搜,除搜出一些银票,再无别的什么东西。
韩琥过来,将那些银票抓在手上数了一数,总共有十来张,共三万余两,看到这等巨额银票,这位亲王的眉头立即拧起,上下直惦量,惊诧这么一个不上眼的随从身上竟带了这么多银子,觉得有点不对头,立即斥问:
“哪来这么多银子?是不是偷的?”
这欲加之罪还真是多。
阿日摇头,从从容容的回答道:
“我家老大赢的。上个月,柳州第一赌庄上,我家老大十把赢了十几家赌坊,那可是天下皆知的事。三殿下,凭着十几家赌坊那点家底,我们身上搁这么一点银票,应该不必大惊小怪吧!”
那日赌庄,锦绣那可是一鸣惊天下的,如今大承国内几乎无人不知:第一狂道有一个得意弟子,一夜赢成巨富。
韩琥肯定也有所耳闻的,这一听,脸色果然微变。
“请问,凭着这我家老大如今这身家,会去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吗?”
阿日淡淡的反问,声音故意掐的微哑,就如那日在赌庄时那声音调调,为的是不让这些精明的人物发现他的身份。
“原来,你就是那个阿金!”
老二韩玳语气微惊的瞅了过去。
曾有人说过,谁能得第一狂道相助,谁就能坐拥天下,治得一国风调雨顺,天下诸国帝主皆在这个身上动过脑筋,结果呢,都吃了闭门羹。
赌庄成名,一半是锦绣惊哗了天下,另一半,自然是因为狂道的名声,令其名声扶摇直上。
“狂道竟真有徒弟?”
韩琥那嚣张的语气,因为阿日这位一句话,也改变了不少,毕竟,狂道那样一个人,是谁都惹不起的。即便不能得其相助,至少也不能得罪了他,树立强敌,为自己的将来种下祸根,那是不可取的。
韩誉深深瞅了这一个随从一眼:这人很能敲山震虎,外表看上去木讷讷的,不过,其心远远比这个阿金深沉,大概是狂道派在这丫头身边的高手。
“是,我是阿金!怎么样,还要不要搜身?”
锦绣也暗中向阿日翘了一下拇指,这小子真能利用狂道这重身份,比起她自报乃是狂道的徒弟,由阿日这个寻常随从以绢狂的语气爆出来,更有力量,然后,她再这傲气的语气这么一问,绝对能压住这位眼高于底的永昌王。
韩琥脸上迟疑了一下,他总归是亲王,想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失了上气场,想了一下后,硬着头皮点下了头去:
“自然得搜!”
这话令锦绣就像吃苍蝇一般的难受。
一顿后,这人笑着看向面无表情的韩誉:
“八弟不是这么主张过么:天下臣民该平等,既然有嫌疑,就不能顾着身份,而置法度于不顾:说不搜便不搜,合该一视同仁,一搜方能证清白……”
永昌王的确有些辩才,三两句,就用韩誉的政论将他们堵了一个无话可说。
“阿金兄弟,身正不怕影子斜,伸手,且容我搜一搜。”
韩誉沉默了一会儿后,对她说。
她觉得甚为难,咬了一下唇,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也罢……”
嗯,大不了就是叫他看破女儿身的身份,要是不肯搜,这个永昌王只怕不肯善罢甘休,只好勉强其难的伸开了手,闷闷了一句:
“搜吧搜吧……”
横竖她与他再亲密的事儿都做过,若是换作别人,她是断断不肯的。
“得罪了!”
韩誉伸手扶上她的肩,一路一路往下摸,衣兜,袖兜,裤兜,一处处搜了一个遍……
锦绣直觉自己的脸孔是一阵阵发烫起来,他的手,好像带着强电流一般,将她电的浑身发颤,尤其是最后,他往她胸兜摸进来时,她的心脏,砰砰砰乱跳的就像要蹦出来了。
“只有这么一块令牌,但想来,这应该不是所谓的使臣令吧……”
其他兜兜里空无一物,只有胸兜里有一块精钢所制令符,上面写着:琅琊令。背后,有一行字:天子御赐。
“这应该就是昔年琅琊国帝主赐与狂道萧何的金令,可自由出入琅琊宫。三哥,愚弟早就说了,阿金兄弟断断不可能偷令。”
“既然如此,那便是本王失礼,还请阿金兄弟多多见谅,毕竟这事我事关我大承与葛尔部落的关系!”
这韩琥倒是很能屈能伸,马上就赔了礼。
韩玳也跟着一笑,拱手,若鹦鹉学舌般,也道了一句:“失礼了失礼了!”
“算了,算了。既然是一场误会,说开了就没事!”
锦绣胡乱的答了一句,心,犹在砰砰砰直跳,大脑皮层一直在回忆刚刚那么一个情形:
韩誉的手指在触到她胸前的柔软时微有迟疑,但这人的脸上并没有浮现或惊疑之色,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人皆死于穿心镖上。而这种镖乃是葛尔部落大酋长身侧的巫师所特有,很显然,这件事,是他们葛尔部落内部在自相残杀。”
她正在这琢磨这件事,阿日折去探看尸首的死状,自那死尸身上挖出一只尖利无比的钢刺镖,淡淡报出那暗器的名字,以及出处。
“当真?咦,奇怪,你是怎么知道的?”
韩琛好奇的问,这个看似貌不起眼的角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的呀?
“狂道兵器谱上看到过。”
如此回答,极绝:谁都知道狂道有一兵器谱,却谁也没有人见过,纵然胡诌,也无人能证明!
“这样就好了,既是他们内部自相残杀,便与我们大承无关。”
锦绣听着,心里直叹:阿日这人真是能睁眼说瞎话。不过,人在江湖飘,就得有像这家伙一样的本事,随意胡诌一句,就能令人信以为真,那就够能耐。
她叹罢,目光深深的在那些尸首上停留了一会儿,心里又想到一个问题:若他们真是自杀残杀,必也是为了那琉璃玉吧!
巷子里的尸体,很快叫人抬去了衙门,锦绣没跟去,同去的有永昌王与彦王以及晋南王,三人要去一同验尸。
韩誉没跟去,这人在听说锦绣尚没落脚的地方以后,难得主动的提议带他们去东都驿栈入住。
那东都驿栈,一般只招待各国贵客,非一般寻常人物不接待,这人如此厚待她,令她颇感惊讶。
荣王亲自送人入栈,栈里的负责官员连忙出来相迎,即刻着手安排贵宾房招待金凌与阿日入住。
等一切安顿妥当,韩誉告辞,锦绣送其出去。
待到门口,眼见得这个男子就要从自己视线里消失了去,她急急叫住了他:
“那个,荣王爷,刚刚,谢谢你!”
韩誉顿住了步子,侧身,门口处风雨灯里的微弱灯光照着他脸上淡淡的笑,如隔了一层轻纱一般朦胧:
“不客气。自己小心点!那些人能令腾格尔一行人瞬间毙命,可见厉害之极,你们功夫虽好,还是小心为妙……这里还算安全,安心住下吧!告辞!”
他一欠身离开。
锦绣恍然了,原来,他带他们过来,是怕他们也遭了那些人的暗杀。
他们“素未平生”,他竟如此替她着想,莫名的,她心头就好一番欢喜——难道是恋人般心有灵犀,所以他才……
可是,回到房里以后,阿日的一句话就无情的撕裂了她的美好想法:
“信不信,他对我们这么好,只是为我们手上那份偷来的东西!”
呃,是吗?
那人的居心,当真就这么不良?
那人的目的,当真就如此不纯?
虚情假意,只为后图?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坚定的替他辩护。
阿日摇头笑:“你把人心看的太得简单了。荣王的心思若没有那么深长,这些年,他如何能与永昌王一较高下?”
锦绣语塞。
那么,她偷到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