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妹这字,倒是越写越漂亮了!”
锦征也赞了一句。
人品若字的话,那她又该是怎样一个女子?
他见过的书法多的过去了,从没见过哪个闺阁小姐能有如此绝活——
锦征收回眼神瞅了瞅荣王,又扯过父亲手上那张纸条,看完后,又不由得深一笑:全无半分尊卑概念,无视礼法。
这和荣王有些像,只是荣王殿下还知道要收敛。
她呢,完全无所惧怕。
当真应了那句话:初生之犊,不畏虎。
这丫头满身尽是棱角!
他想起前儿那番闹剧,若不是他出场来调停,只怕那丫头会为了一个晓波,非把那么一件家事闹到公堂不可——性情如此刚正不阿,也像荣王。
然后,又想到了昨儿发生的事,呵斥四大嬷嬷的情景,那是何等的嚣张,得理不让。
晚上时候,大闹第一庄,那又是何等狷狂胆大,一番嘻哈大闹,把整个第一庄闹了一个鸡飞蛋打,着实有趣的紧。
他忽然微微泛起一抹笑。
嗯,幸好,昨夜里那字据是彦王写的,要不然,今儿个立马就穿邦,嗯,那丫头,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心眼的不是,并不想给锦府惹上麻烦。
*
“这字,真是写的不错!”
韩誉轻轻赞誉了一番:
“一个姑娘家能写出如此字体,着实不容易!”
一般,他很少赞人。
锦德认同,且引以为傲,微一笑睇着荣王,一揖道:
“殿下,我家四丫头的好,您若有心,日后自会一点一点看到。她绝不像外界传扬的那般一无是处的!”
*
韩誉沉默了一下,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是明白的:
婚还没退掉,现在这种情况底下,她,锦四小姐在名义上,还是他荣王的未婚妻,就等日子一到,大礼而拜,结为夫妻。
锦大人这在替锦四说好话。
其实,没用的,这桩婚事,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可。
他的婚事,容不得任何人来插手——
他要娶的,必是他想陪伴一生的那个女子。
所谓的齐人之福,他不屑一顾。
婚,必须退掉。
但此刻,他不好多说什么,锦四坠阁一事,暗藏诸多疑点,而种种疑点皆显示,锦府里有人在算计他。
他不知道在这个事件中锦四小姐是帮凶,还是受害者,总的一句话,这婚事,他反对是真的。
只是,今日,看到这两轴字时,反感之余,似乎另生了几丝怪怪的滋味,
他不该对那个女子心存好奇的,偏偏现在,他就是有点好奇。
甚至有点遗憾,没能在今天见到这样一个女子——
说起来,他们两个人,好像还没有正式面对面的说过话,以前的锦四,傻头傻脑的,没一句是正常的人话。
现在,他倒是很希望见识一下她“别样的风采”。
“既然四小姐安好无恙,那韩誉就告辞了。”
韩誉回过神,欠一礼,举止极优雅往外而去,目光再度在那两个幅字上留停了一番:
日后总有机会再碰上的,说不定,过一会儿就能遇上了!
他不急,有的是耐心。
阁门口,阿萨守着,看到主子出来,疑惑的往里面看了一眼,默不作声跟着主子离去。
锦德放下手上的留言,追出来,苦笑迭迭的陪礼:
“殿下见谅,四丫头一直就这种直爽的性子。她并无恶意,只是不服气叫柳小姐冤枉,说她是故意装死骗婚。真是天地良心,这事怎么可能装?当时御医都检查了不是,您也看见了,是真的没气了,死而复生,那纯属是意外……”
这事儿,的确是很奇怪。
韩誉微一笑,人若松柏,淡淡而道: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能死而复生,那是天大的好事,如此也正好洗脱了阿柳杀人的罪名。锦大人不必刻意解释什么。
“既然是一场误会,如此大家都没事,那这事儿就也过去了。
“至于四小姐说什么找本王算账,本王不会见怪,说来也是本王没有及时搭救。只是一个姑娘偷偷跑出去终是不太好,大人还是快些派人将她寻回来吧!本王改日再来拜访!”
“是,多谢殿下关心,臣下立即叫人去带回来,那孩子着实太过胡闹了。”
一桩人命关天的大事,就这么草草带过去。
锦德一路相陪将荣王送到府门口。
*
出了锦府,韩誉骑上了自己爱马,这浑身绛紫,独马头正中眉心处有一团雪白色,他给它取名:雪痕。
锦征也陪送了出来,正当韩誉策马离开时,他淡笑着送了一句话过去:
“殿下,我家四妹妹生性粗了一些,却是个人精,皇族之中规矩繁多,却是她不能应对的,您若不中意,早些请皇上降旨退婚吧!百花节也不必参加了,省得她越陷越深,到最后无法自拔。反而害了她……”
“……”
这句话,令韩誉微微一诧,锦征从来不管这些事的,难得这一次竟会开口干涉,却是希望他退婚。
锦德则立即大皱其眉,不由得叱了一句:“征儿,你在胡说什么?”
“怎算是胡说?征只是在四妹着想!”
锦征淡笑着接道。
锦德不悦瞪着。
韩誉瞟以一眼,淡淡道:
“真是难得,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庶出的妹妹来了?”
锦征笑的懒懒,倚着那门楣道:
“总归是妹妹,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她那点本事,怎么都不可能在百花节上出采头的,去了也只会人我们锦府抹黑而已。她丢自己的脸也就罢了,连带着把我的脸都丢了,我面子上就无光了。”
韩誉扯了扯唇角,明白了,他是不想丢脸——百花节时,他是“评委”之一……
是吗?
当真是仅仅为了这个原因。
他怎么感觉这仅仅只是一个托辞而已。
锦征见他不说话,又追加了一句:
“殿下要是心存好意,就直接刷下她,其实丢脸还是次要的,最最紧要的还是不想她输的太惨。虽然,征与这个四妹不亲,但她总归是我们锦家的一份子,再没有规矩,即便做不上王妃,嫁一个寻常人做个正房,那还是能办到的,怎么能做一辈子老姑婆,您说是不是,那也太惨了……”
他说的是那个赌约的事,锦征相信荣王对此肯定有所耳闻。
这话,倒也人之常情,他也挺想摆脱这件事困扰的,然而,这婚事,却不是他掌控的。
“这事,本王知道如何做……”
韩誉没有给一个明确的答案,转过马头,扬尘而去,留下对着儿子干瞪眼的锦德。
*
“征儿,坏人姻缘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府门口,锦德忍不住斥了儿子一句,想到锦绣拼了命的想嫁荣王,他这个做哥哥的不给美言,反而搞破坏……
锦征不在意,温淡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爹,缘份天注定。凭着我家锦绣的本事,何愁嫁不出去!麻烦的是那个赌约。您不是一直心存担忧吗?若是皇上下旨退了这婚事,您说,那赌约还能作数吗?”
那倒也是,圣旨一下,不能参赛,那赌据立马成废纸。
不对,锦绣那丫头可是一门心思想着荣王。
“这样不妥当!”
锦德还是直摇头:“你不是说你愿意教四丫头吗?”
“只一个月时间,您认为这个顽劣成性的丫头能学进多少去?不是儿子故意灭她威风,想要在百花会出头实在是一件难事。”
是,他原是想教她的,昨夜他与父亲先去了府衙,没一会儿回了府,就遇上六妹跑去锦绣阁大闹,当时,他是有这么说过的,后来因为他急着要出去,也就没进阁去敲定这件事。
不过在经历了第一庄遇的那些事儿,他立刻反悔了这样一个决定——
那丫头不用他教,就有那么大的本事了,若他再细细去调教,将来惊了天下,那就有些得不偿失。
对的,他不想她光华外露,所以,才顺着荣王的心思,说了这么一番话,为的便是早一些断了那份纠缠。
他觉得,凭着荣王对于柳若瑛的那份心,他应该会想法子了断这桩婚事。
锦德呢,也清楚,百花节的门坎有多高,那水有多深,听了儿子的话,觉得有点在理,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其实不嫁荣王也好,一辈子就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女子,嫁一个寻寻常常的男人,一辈子无灾无劫,那也算是一种福份了!”
他心里存的也是这样一种希望,只是那孩子,当真能如他所想的那样,安安稳稳一辈子吗?
好像不可能。
锦征多瞅了一眼,感觉父亲话里有话,一时又辨不出那个味儿,想不下去了,便没有多想,往里而去:“爹,这事,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带人四处去找找!”
一定得把那丫头找到才行。
他不希望四丫头和荣王对上眼,非常不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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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古城街,韩誉走的很慢,低着头,也不知在思量些什么,久久以后,拉住了雪痕身上的缰绳,调转马头,淡淡对身后的人说:
“去柳府转转。”
“是……”
“阿萨,派人去探个路,看看阿柳在做什么?先问个信儿……若是不在,就不去了,省得去惊扰他们!”
百花节在际,说不定那丫头又去准备去了,往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寻一个安静的庵堂,静下心来去备赛,她不在,他自不必走这一遭。
“是!”
阿萨让身边的阿朱去探路。
阿朱驱马而去,韩誉微微一笑,轻轻踢了一下马肚,慢悠悠的走着,抬头,是一片晴空如洗,街道上人来人往,吆喝声在空气里来来回回的拉长着,阿萨跟在边上。
主仆两人走的很慢很慢。
韩誉漫不经心的观望着柳州里这一片繁华,呼吸着满带花香的空气,只要想到阿柳,他的心头便一片柔软,嘴角不由自主就泛起淡淡的笑丝。
笑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是不是该去准备一些赔罪的礼物,去哄哄那个好脾气的“女朋友”。
是呵,他心里就是用这样一个“字眼”来形容阿柳的,没有成亲,就是“女朋友”,他觉得这字眼很不错。
他不清楚自己怎会有这种想法,直觉“女朋友”这一词,好像根本不该存在这个时代,但是,他就是喜欢这样一个词汇。
从五年前开始,他就觉得,自己的思想、观念,以及各种政论,和现处这个社会背景,有些格格不入。
他认为这里的政治体制,风俗理念,太过落伍封建,生产力也太过简陋,需要全面改革,全面发展。
他觉得自己不是这里的一份子,他原来所处的那个环境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理想的社会形态是:男女平等,言论自由,无尊卑之分,各个民族共同发展,共同进步。
可他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君主制国家,贵族优先制,人分三六九等,女性毫无社会地位。
这与他而言,是一件极为无奈的事!
他除了去适应,除了靠自己的力量慢慢的去影响外面那个无比强大的封建王朝之外,别无其他法子可以应对。
有时,他会这样想,若,有一天,能走上那个至高之位,他一定要慢慢的改变整个世界:
他希望,有朝一日,女人不再只是生产工具;他盼望,婚姻可以自主;他向往,年轻男女可以自由恋爱,而不必受了门第之见,更不应该有所谓的尊卑之分。
这是他的理想,而他以此为准绳严格要求着自己。
*
“阿萨,你说,我该去买点东西去见她……”
韩誉勒住马,回头问阿萨。
先前,他把阿柳一起带去京城,实不愿她叫这个锦绣给骚扰,后因为朝里发生了事,他连夜离府,都未来得及与她道别,只让管家派人护她回家。
这一次,他没有带着她好好在上京城内玩上一玩,是他爽了约,也不知道她会不会生气?
“啊?买东西?”
阿萨一楞。
“嗯,哄哄她……”
韩誉摸摸鼻子,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些年多数时候,都在忙公事,或是打仗,他从没有花过很多时间在阿柳身上。
以前,来看她,也是私下里的:因为那时,他没有功勋,婚事容不得自己作主,而阿柳的婚事,也不是她自己能左右得了的,那种见面,总显得有点偷偷摸摸。
直到如今,他才会有了一些属于自己的时间,可惜最近却又发生这么多的事。
“爷,您哪需要去哄人,您呀,只要往柳府那一站,柳小姐保管高兴的跳起来。”
阿萨笑笑,说:
“柳小姐一直就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怎么可能因为您忙皇上让办的事而与您斤斤计较呢……”
“真不需要吗?为什么本王觉得该备点什么,那才叫情趣!谈恋爱就该这样。”
韩誉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
“谈、恋、爱?”
阿萨咬着的这个字眼,刚硬的脸孔上浮现疑惑之色:
“这字眼好新鲜……爷,什么是谈恋爱?”
他的主子,嘴里时不时会冒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字眼来。
“就是成亲前,年轻男女之间的交往……”
韩誉解释了一句,未说完,闭嘴,看到阿萨瞪大了眼。
“爷,男女为大防,民风再如何开化,没有成亲之前,连见个面都是一件难事,何来交往一说?”
阿萨的问话正是他闭嘴的原因,他也注意到这词儿不合适用在这里。
可是,据他所知道的谈恋爱就是这样的。
他笑了一个,摇头:
“当我没说!”
五年了,他对自己的了解,还是不够深,不过,对于阿柳,他还算是了解的。
那个明媚如春光的少女,绝不小家子气,但他总觉得自己应该去备点小礼物了——不管“谈恋爱”一说,存不存在,恋人之间就应该是这样的:偶尔互赠礼物,以搏欢心。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然后,记忆里便有那样的影像传出来:
一个男孩子气的小姑娘,冲他狂奔而来,嘴里直叫:
“礼物礼物,阿誉,过年礼物,过年你回家不陪我,总得送我一些想念你的礼物。”
他笑着抱紧这个看不清面孔的女孩,笑着问:
“那你想要怎么样的礼物?”
女孩想了一下,说:
“去照情侣照。你一张,我一张……这样,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样能亲到你……”
“呵,亏你想得出来!”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笑着点头,她立刻欢笑的抱着他狂亲——那人就是这么这么的容易满足。
这一幕情景,在脑海里一晃而过,只有轮廊……
他的眉心,不由得深深皱了一下。
那个令他满心欢喜、笑的洋洋得意的姑娘,是谁,是谁?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人绝不是阿柳。
马背上的韩誉笑意微收,顿生疑惑
如果,他心底另有意中人的话,那他现在对阿柳的执着,算什么?
仅仅是一时的迷恋吗?
怎么可能!
“哦,那就别送了!先去看看她在不在再说……”
一阵怅然若失卷上心头,他的脑海里掠过了昨日那张陌生的假小子的脸孔,以及,刚刚在锦府看到的那一幅字。
一些陌生的情感,似乎在一点一点浮出水面,他却有点纳闷,并且弄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烦躁什么。
他们一路赶着去东街,所经之处,行人们都在议论昨儿人赌坊发生的稀罕事,今日整个柳州城都贴满了当前最最热门的新闻:
赌鬼输给了狂道的徒弟阿金,从此大承一十八家赌坊将易主。赌鬼将以奴仆之身侍人直至身死!
这条消息,贴的满街皆是。
于是这位神秘的阿金公子,成为了人们前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
韩誉瞅着那满待都是的告示,目光闪动了几下。
会是谁在背后帮着那个叫阿金的?
满城告示如此一贴,第一赌坊要是不能做到愿赌服输,从此以后,必成武林中第一笑料。
难道又是锦征干的?
韩誉徐徐而行,一路深思,未到柳府,就有先去传信儿的阿朱回报说:
“回爷的话,柳小姐不在府上,也没有去静庵,柳府里现在已经乱成了一团。”
闻报,韩誉拉住马缰,抬头,俊逸的的脸孔上浮现点点疑惑:
“不在府里,也不在静庵?那她去哪里了?”
人早就送了过来,这事,王府总管早已派人报他知道。
阿朱禀道:
“回爷的话,听说柳小姐去了怀庄,这事儿,刚刚才被盘问出来。”
“怀庄?”
韩誉剑眉立刻皱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阿朱禀道:“今我早上去的!属下去见了柳老夫人,老夫人说:柳小姐清晨的时候,向她报禀要去静庵去练琴,打算在那里住上一段日子。老夫人自然就允了。
“近中午候,老夫人一时心血来潮去了静庵烧香,想与一修师太说禅,那么突然一去,才知道柳小姐没有去静庵。
“后来,老夫人带着人急匆匆的赶回柳府,将柳小姐府里的丫头拎起来一盘问,才知道小姐留了一封书信,带了身边的贴身婢女去了怀庄。”
这么一听解释,韩誉明白了,那丫头不服气平白无故叫人污陷,千方百计从他这里挖了消息,在得到了一些内幕以后,就等不及他一起行动,自行先去怀庄寻那个被领回去的锦府婢女了。
柳若瑛就是这样一个有思想、有主见的可爱小女子。
不过,现在他有点头疼。
****
与韩誉看来,在这样一个封建体制下,阿柳是一个少见的奇女子,虽是蒲柳之姿,不懂武艺,但生着一颗七巧玲珑之心,胸怀善义侠仁之气。
他甚为欣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