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到办公室,罗亚自书报架取了前几日的报纸,泡了杯茶慢慢阅览起来。在去华西的路上,她已经通过手机大致浏览了一下近日网络上就芮籁欣赢下刑事官司的新闻报道。一个一审判决已然需要入狱的家政施暴案,在芮籁欣接手之后,居然改判原告因心理问题诬陷被告。就文字内容看来,罗亚很难去评判个中究竟以及孰是孰非,但依她对芮籁欣的了解,势必是做了许多的功课。
报纸上的大幅图片清晰明朗,罗亚拜读完媒体记者的大作,讶然发现本案合议庭的审判长竟是孙虹,而身为辩方律师的芮籁欣,则一席精神的黑色西服,俊秀的脸庞多次被特写刊出。罗亚有时候会觉得,这样一张明星脸,上了电视之后,恐怕不红也难吧?想到他们的第一次电梯邂逅,她不由得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仅一年之隔,他们两个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唯一不变的,是逢年过节,她都能照常收到芮籁欣群发的祝福短信。
“罗亚,你认不认识好点的摄影师?”资深编辑打断了她的思绪问道。
“之前给我们拍片的那个摄影师不好吗?好像还是摄影协会的吧?”罗亚抬起头好奇地说道。
“拍拍普通的采访图和风景照还凑合,主编说要拍成人物大片,可能偏写真之类的感觉吧?说不定要做个跨页什么的。”
“哦……还真不认识,不好意思哈。”罗亚为难地摇了摇头,想到了之前汪芷雯走秀时遇见过的那名叫“韩子枫”的大摄影师,可惜,那也只是一面之缘,连话都没说一句。
“没事儿,我也是随便问问,那你忙,我再想想办法。”那名资深编辑兜兜转转,又问了其他几个同事。
罗亚合上报纸,耳边传来几个实习采编小声的讨论,芮籁欣声名初就后,免不了成为大家的谈资,而他的魅力绵延之处,也远远超出了原先华西律师事务所这一范围。
能留在华西成为沪上第一律师行的律师,是让人侧目的,能成为司法界年轻一代知名辩方律师爱人的女人,更是让人艳羡的,可她却一连做了两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决定。虽然她行事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可事实上,作为一名律政毕业生,拥有精干头脑的她留在这里担任背后推手般的二审,的确是有些屈才。
罗亚迷茫地望着窗外被风吹拂的白云,心中不免泛起丝丝矛盾。但每每回想到几天前的美好,这些犹豫便也逐渐散去。男人和女人,毕竟是有所区别的。
芮籁欣这一年来的收获与他的付出有着莫大的关系,即便取得了律师执照,他仍比任何一名实习人员更加拼命地学习,匀出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上法院、检察院观摩实战,参加一切可以参加的专业培训,谦卑地向自己部门乃至其他部门的首席律师讨教。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虽然身在刑事案件事务部门,但目光却十分长远,术业有专攻是说得没错,可他还是想要挑战自己的能力极限,尽可能地掌握更为全面的法律知识。曹云珠总是说他越来越像个苦行僧,不懂得及时享受生活,可他却毫不在意,只有当自己的成就达到一定的高度,他才会稍作停歇,不然,他定会越挫越勇。
赢下官司之后,大批采访请求接踵而至,从广播电视到网络平面,每天登门拜访或电话预约的媒体络绎不绝,芮籁欣的手头还有不少其他官司,于是便忙得有些应接不暇。好不容易过了热门的关注期,芮籁欣终于得以小作放松,将一些零星案件归档后,他给自己留出了半天时间。请曹云珠吃的那顿午饭,耗费将近两个小时,回到家时,已经四点多了。
家人因为他的成功而感到愉悦不已,但他自己并没有那份心情,因为他知道,距离最终的目标还有很远的路要走。吃过晚饭,他难得闲情逸致地驾车散心。很快就要入秋了,天气也特别的舒爽,打开车窗便有阵阵微风拂过,车内播放着自己下载的歌曲,一时间,竟有丝莫名的伤感。早在半年之前,他便与女友分手,如今的他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连母亲都有些为他着急了。
“怎么啦曹老师?”手机铃声响起,他挂起搁置在一旁的蓝牙,接通了电话。
“十月底有没有空?”曹云珠开门见山的问道。
“你不会也是要我去相亲的吧?”芮籁欣好笑地问道,最近事务所给他介绍女友的人比比皆是,让他充分理解了何谓树大招风。
“你看我像是喜欢做红娘的人吗?”曹云珠没好气地道。
“还真有那么点像。”芮籁欣“哈哈”大笑。
“臭小子明天你不上班啊?活腻了呀?我一把菜刀直接飞你办公室信不信?”
“行了行了,十月底没什么培训或讲座,基本有空。”
“嗯,虽然你不是我们政法学院毕业的,但是有个聚餐,组织人你应该也认识,就是你上一个官司的审判长,孙虹,孙大法官,同时也是我的师姐。”话及此处,曹云珠顿了顿,想听听芮籁欣的反应。
“哦,然后呢?”芮籁欣识趣地做起承上启下的工作。
“可以带个异性朋友,你不会那么不讲义气吧?”曹云珠若有所指地问道。
“曹老师是想请我帮忙啊?”芮籁欣淡笑,“还有些什么人会参加?”
“其他司法体系部门的人员我不太清楚,我们学校的好像还有龚亦非和霍老师,我本来是想让霍老师和我一块去的,结果他家宝宝满月酒,忙得不可开交走不开,所以就便宜你小子了。”
“哦,那我岂不是很荣幸?”芮籁欣挑了挑眉,自后视镜中发现了一辆可疑的白色面包车。虽然有耳机,但为了安全起见,他还是小心谨慎地放慢了车速,眼观六路,由于大部分车辆都会以正常的速度超越他继续前行,因而会连续多个街口都紧紧尾随的情况便显得有些古怪了。
“行,那我把时间地点发到你手机上,到时候最好你能来接我一下,拜拜。”
“拜拜。”芮籁欣挂断电话,缓缓靠边停车,面包车果然也停了下来,瞬间自车上走下来三五个身强体壮、目光凶恶的青年男子来。
看着他们脚步逐渐加快,芮籁欣连忙重新挂档踩下油门,然而正前方却出现了一辆黑色小轿车,车头紧逼他的行车线。
重重踩下刹车后,他甚至来不及反应,方才那群人便自身后取出棒球棍及铁器,狠狠砸向他的车身。碎落一地的钢化玻璃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今晚势必在劫难逃,这一带相对主干道而言较为偏远,加上没有摄像探头和足够数量的路灯,本就是交通事故频发的路段。趁着自己尚未暴露在外,他迅速拿起电话报警,然而线路尚未接通,车窗已被彻底损坏,一只手直接抢过他的电话飞摔出去。
芮籁欣用力打开车门,一名行凶者被猛地撞开。刚迈开脚步,身后便挨上棍棒的侵袭,几名原先狠命砸车的男子齐齐向他涌来。以芮籁欣的体格与力量,一对一的对抗兴许不是问题,但此番多人联合的殴打,自然难有还手之力。
身上剧烈的疼痛伴随着鲜血的腥味,透过人缝,芮籁欣看见黑色小轿车自打手们身边驰过时稍稍停留,车窗摇下后,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侧首以从容的语气说了一句:“给我往死里打。”
这名男子,正是芮籁欣先前那场官司中,原告的父亲。他丝毫不避讳芮籁欣的目击,像是做好了承担一切责任的准备,放下狠话后,他又瞪视了一眼被压制在地上的芮籁欣,扬长而去。
楚旭与张咏伦的上一次搭档值班巡逻,还要追溯到张咏伦入队的第一年,那时候的张咏伦,不过是楚旭带的诸多新队员中的一名。后来凭借着精通狗语这一技之长以及自身长期的刻苦训练,终于在队内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直到在楚旭的大力推荐下,他成功参与了国际刑警的泰国行动,立功之后,虽然位居特警大队副手,但威信并不亚于被喻为“冷血法西斯”的大队长楚旭。
两人吃过晚饭稍作修整,便由楚旭驾车,带着宝贝轻松地驶上了每天都会巡视的各条辅路。
尽管已经相处多年,而今自己的小姨子又是楚旭的女友,但张咏伦依旧由衷地对身旁不苟言笑的领导有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因此这一路,他并没有发表过多的言论,倒是楚旭,显得更为自然些。
“你和贝文结婚快两年了吧?”转入最后一条尚未兜转的辅路,楚旭问道。
“一年零八个月。”张咏伦回答得一板一眼,让楚旭不觉感到有些好笑。
“年纪也都不小了,有没有打算要孩子?”
“原先是想要来着,后来因为维和的事,贝文一赌气就把造人计划给取消了,结果东帝汶没去成,孩子也遥遥无期了。”张咏伦无奈地叹了口气,“现在都不敢跟她提。”
“还有你张副队不敢的事情呀?”楚旭冷哼着说道。
“楚队,前面好像有情况。”张咏伦紧张地眯起双眼,认真而严肃地说道。
“别扯开话题——”楚旭话到一半,也发现了百米开外昏暗路灯下的白色面包车以及数名持凶器行凶的歹徒,“总共五个人……你一个人行不行?”目测完现场情况,楚旭嘴上说得轻描淡写,油门却已踩到底,对于解救受害者,始终都是刻不容缓的。
“加上宝贝应该没有问题。”伴着尖锐的急刹声,张咏伦已跳下特警工作车,宝贝也在他的引领下跃向为首的打手。
楚旭打开车前大灯,刺眼的光线让施暴者们纷纷扬起手做起遮挡,张咏伦在一分钟便撂倒了其中两名最为壮实的男子,宝贝也神勇地驱赶开芮籁欣身旁的另两名男子。芮籁欣的神智尚属清醒,他后退着攀倚上被砸得惨不忍睹的轿车,依稀看到了张咏伦队服上的“特警”字样,敏感地望向刺亮的光源,那是一辆黑色的特警巡逻车。
芮籁欣只知道转眼工夫,五名男子已有三名如螃蟹般被顺利地连环铐在了路边,并由一条英武的德国黑背看守。出手相救的特警正与另两名歹徒徒手搏斗着,那果断坚决的劈打,让打手们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正当其中一名男子被过肩摔倒在地时,另一名拔腿向面包车跑去。
“楚队!我没手铐了!”张咏伦微喘着扭头向工作车吼道,似乎完全不担心逃开的男子会成为漏网之鱼。
一道银色自空中晃过,楚旭一手提着那名作案男青年,一手将手铐扔向了张咏伦。芮籁欣看着那张异常冷峻的面孔和无比强大的气焰,只觉得有种极大的压迫感侵袭而来。
“Thank you sir!”张咏伦接过手铐,将最后两名歹徒铐在了一起,“就这点本事也好意思出来混呀!”铐完还忍不住踢上几脚、数落几句。
“我已经报警了,救护车和警队人员应该就快到了。”楚旭冷冷说完这一句,继续走向伤势未知的受害者,轻扫了一眼之后便立刻认出了芮籁欣的身份。
面对头破血流的芮籁欣,他只是保持平淡的语速问道:“你没事吧?”
“还活着,谢谢。”
会是他吗?
芮籁欣气血虚弱地看着已然转过脸打量起事发现场的楚旭,肩章上的警花告示着他的职务级别,而刚才率先出手的那名特警也称他为“楚队”,那么,这个比他大不了多少岁数却气魄慑人、连他都不禁忌惮三分的男人,真的就是他吗?
救护车伴着警笛由远及近,林少凡带着一队警员匆匆赶来。
“照顾好伤者。”楚旭没有多看芮籁欣一眼,拍了拍林少凡的肩膀后自顾自向工作车走去,对他而言,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剩余的,交给刑警部门的同僚便是。
“等等……”芮籁欣想要开口叫住那抹离去的高挑身影,却不见有声音自喉中发出,眼皮沉重地落下,迷糊间,他被抬上了救护车,车门关上的那一瞬,他似乎看到了一道那犀利却又不屑的眼神,是幻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