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一进办公室大门,罗亚就发现编辑们从上到下齐齐围在一块,对着主编的电脑屏幕指指点点,像是在讨论什么异常重要的国家大事。而主编则是本次讨论的发起者,坐在正中间,偶尔朝发表意见的编辑点点头。
“什么情况?”罗亚坐至自己的位置,朝一旁的同事问道。一来是她有密集恐惧症,二来她也不是特别爱和采编团队为伍。
“那个芮籁欣,昨晚被人砸了车不说,还被打得进医院了。”二审姑娘抬头说道,“要不是被路过的巡逻车发现,估计是要出人命的。”
“怎么会这样的?”罗亚紧锁眉头,不由脱口而出,“有查到是谁干的吗?”
“就是之前那个案子,原告的父亲,你可以上网搜一下,今天很多网站的头条,警方都已经介入调查了,说什么……重大恶性事件。”
罗亚打开电脑,各大门户网站基本都跳出了相关新闻,而有关现场的图片,警方提供给媒体的仅仅是五名作案人员的背影以及一台惨不忍睹的日系轿车。许多具体的信息,应该是被警方进行了技术层面的封锁。好在对于芮籁欣伤势的介绍,记者用了“已无大碍,出院静养”的字眼。
“巡逻车是特警队的吧?不知道是谁那么厉害一个人单挑五个持凶器的歹徒,说不定我们还采访过。”先前负责特警大队专题的实习采编插道,“要不要这次结合在一块做特别报道?”
“开什么玩笑,动不动脑子的?芮籁欣现在是第一卖点,怎么可以避重就轻?你想证明特警队的人有多么英勇没错,可也得看方式啊!”带教的资深编辑立刻反驳,“刚才和事务所联系过了,芮籁欣还是会照常上班,我们按照原计划对他进行深入采访,今天下午开个采访研讨会,就昨晚的事件,想想怎么把这期的专题做成精品。”
耳边的讨论依旧,罗亚却已没了心思。翻开手机通讯录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给芮籁欣发去慰问的短信,她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过于做作。虽然不知道昨晚是谁救的芮籁欣,但以她对芮籁欣的了解,被特警队的人员救下,心里一定很不好受。
罗亚忽地又转念嗤笑,兴许是她自作多情了吧?她伤得他如此之深,一年多来他若还对她留有念想,恐怕也是浓浓的恨意吧?
安稳地度过八小时上班时间,罗亚到家时刚巧在楼下遇上了韩贝文倒车入库,估摸着可以从自己姐姐的嘴里得到一些内部消息。
“刚下班?”韩贝文下车锁门,看着等待在一旁的罗亚笑道。
“嗯。你的化妆品我已经让楚旭带给张咏伦了。”罗亚有时候会觉得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关系,她是韩贝文的妹妹,却要通过男友将物品转交给姐夫,虽然绕了个弯,但的确更加直接、便捷。
“昨晚就拿到了。”韩贝文点头笑道,随即停下脚步拉住了罗亚的手臂,意味深长地问道:“看今天的新闻了吗?”
“你是想说,那起重大恶性伤人事件?”罗亚凝视韩贝文认真的目光与表情。
“知道昨晚谁当班吗?”话毕,韩贝文稍势一个停顿。
“你老公?”
“是他们两个人,楚旭加上张咏伦。”韩贝文叹了口气,“他昨晚没和你联系?”
“联系过,”罗亚扯出一抹看似不以为然的笑容,“他向来都不怎么和我聊工作的,出什么任务,遇到点什么新奇的事件……除非第二天要早起,会在电话里和我打个招呼,不然他每天做些什么我都不知道。”
“那你也从来不问?”韩贝文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眼。
“不问啊……他要说自然会说,况且……我们都比较独立,我的事他也不会干涉太多。”罗亚展颜一笑,朝大楼努了努嘴,“上去再说吧!”
“亚亚!”韩贝文紧锁眉头,“阿姨在家,有些话上去说不方便。我只是觉得,你和楚旭两人现在的状态,让我很担心。你们在韩国……都还顺利吗?”
“我都是他的人了,你说顺不顺利?”罗亚看着韩贝文,叹了口气说道。
“你们……”这样的回答,倒是出乎了韩贝文的意料,“那你和那个芮籁欣呢?”
“离开事务所后,我就再没和他联系过。”话毕,罗亚不再理会韩贝文,径自朝自家大楼行去。不知为何,在回答韩贝文的问话时,她有一股莫名的心酸,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般难受。
“所以你也不会去关心警方是如何处置那些歹徒的吧?”韩贝文跟进电梯,悠然问道。
“都说是原告的父亲为了替女儿出气找人做的,警方自然是依法办事,该拘留的拘留,该量刑的量刑。”
“没错,对方第二天一早就到警局自首了,不过芮籁欣没打算起诉他。”
“这样的恶性事件,恐怕检察院都要介入,然后进入公诉流程的吧?”
“但是对方请了芮籁欣做辩方律师。”电梯大门打开的瞬间,韩贝文冷然笑道。
“那又不是我们能够干涉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不觉得奇怪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难道你觉得这就说明了原案有破绽?芮籁欣是在赎罪?”罗亚嗤笑,“他至多也就是恻隐之心罢了,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打赢官司,不管这是个什么样的官司。”
“哟,贝文来啦?”随着罗亚开启房门,罗太太迎了出来,韩贝文秉持在家长面前不提后辈工作琐事的宗旨,闭口不再谈论刚才的话题,只是对于罗亚,有一丝难以理解。
韩贝文在罗家吃了晚饭,陪罗太太话了许久家常才离开。罗亚号称校对稿件,一晚上都坐在电脑前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韩贝文作为大家庭中的大姐,一直都和半个长辈一样关心着底下表妹表弟们的工作与生活,婚后更是逐一督促妹妹们早婚早育——虽然她自己的造人计划还尚处与张咏伦的较劲之中。罗亚理解她的好意,却多少心存叛逆与反抗,她的个性与韩贝文相差太多,比起传统的韩贝文,她更追求自由与独立。
一周后,杂志社对芮籁欣的采访空前顺利,整整六个版面的丰富内容加上开门跨页,每一张照片都由专业摄影师把关甄选。有了超高人气的芮籁欣做铺垫以及罗亚的到位二审,专栏与封面更是一气呵成,整期杂志卖得空前之好,连华西都对杂志社的品质刮目相看,直接将之登记归入了档案室。
中午,特警大队的食堂内热闹非凡,几名先前配合采访的年轻特警队员趁着午餐时间交流讨论着最新一期的杂志,不一会儿,他们的边上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了十几名好事的旁观者。
“瞧人家做律师的,有文化就是不一样!打赢一场官司立马就成了风云人物!”被罗亚命名为矮黑的队员赞叹道,“关键是人长得帅气,跟电影明星似的,拍个写真绝对唬得住人!这么一来,多少司法界懵懂少女要跟着他惊声尖叫,简直就是所有已婚女士的遗憾,未婚女士的杀手啊!”
“你这是在夸人家呢,还是自个儿在那儿羡慕妒忌恨啊?”大眼睛扒着碗里的饭,不无嘲讽地问道。
“我看上去是这么小气的人么?”矮黑不服气地反问。
“我看像。”白面冷不丁冒出一句与大眼睛统一战线的话,顺手便抢过了矮黑手中的杂志端睨起来,“嘿!还司法界男神级人物……这编辑还真敢写啊!”
“就是!要我说,当今司法界的男神级人物该是我们楚大队长才是啊!再怎么的也是我们张哥,轮也轮不到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被人报复殴打那晚,还是咱张哥出手给摆平的,现在倒好,他给推上了神坛享受鲜花与掌声,我们特警大队成了有勇无谋的莽夫,凭什么呀?”矮黑终于本色尽露,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
“干什么呢吃个饭跟聚众骂街似的吵个没完?”张咏伦的声音响起在众人身后,队员们齐刷刷地自觉让开一条通道,这个点副队多半是和大队长一块儿出现的。果然,楚旭正一脸严肃地站在张咏伦身旁。
“张哥,楚队……”大眼睛嬉皮笑脸地站起身朝两人打着招呼,一手已经自白面手中抽出了杂志,接着又毕恭毕敬地用双将杂志手递给张咏伦,“我们在发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精神,阅读专业杂志,提高个人素质。不是有一说是开卷有益吗?”
“真的假的?”张咏伦接过杂志,看了眼封面后便皱起眉头看向一旁的楚旭,“楚队。”
“这期的?”楚旭轻瞥了眼杂志,并没有想要翻阅的意思。
“对,早上刚送来的,一共有五本,我们已经和今天的报纸一起给您送去了,就搁您办公桌上呢!您要是闲着无聊,可以看看。”大眼睛谄媚地插道,临了还不忘补一句:“对了楚队,这次的几个重要专题,都是罗姐给审的稿,上面有名字呢!”
“都坐坐开,好好吃饭吧!”楚旭也不搭腔,冷声命令道。
“是!”一群队员听罢迅速各就各位,连吃饭的动作都整齐划一,说到底,谁都不敢开罪这里的老大,同时亦是他们噩梦般的法西斯领导。
张咏伦知道,单从楚旭的言词是很难评估他此刻的心境的,因为楚旭基本不怎么开口说话。不过,通过他反常地只用平时一半的时间就吃完午餐并直接赶回办公室的行为,可以判断他对杂志的内容还是在意的。他一直都觉得楚旭在感情上是极度自我的,这种自我,源自于他对这样一对性格、作风及处世态度风马牛不相及却硬生生凑到一块的两人的定义。
倘若楚旭也会吃醋,那他更好奇的是楚旭吃醋时的表现,这该是多么神奇、多么令人期待的一幕?思及此处,张咏伦突然觉得自己有那么些小卑鄙,竟将自己的乐趣建立在他人的苦闷之上,不过对楚旭而言,这点小挫折应该算不上什么吧?他是铁打的铮铮汉子,理当没有那么脆弱,有了这一前提,张咏伦便又心安理得地坐等楚旭给他惊喜表现了。
楚旭关上办公室大门,自桌上取来杂志,在凝视了封面良久之后,翻开内页仔细阅读起专题文字。他无所谓舆论的说辞,好的坏的,只要与事实相悖,他都会自动过滤或直接无视,可是,这里融合着罗亚的观点和意见,让他不由自主地去在意。在他的概念里,自己是罗亚心目中唯一可以依靠的男人,更是唯一一个可以撒娇的对象,正如同对他而言,罗亚就是毋庸置疑的唯一。
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专心研读,孙虹的名字不停地闪烁,他这才想起几天前曾答应给她回个电话,可后来一忙就完全忘记了这件事。复杂而凌乱的心绪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孙虹,于是干脆来了个眼不见为净,直接将手机调成静音塞进了抽屉。
孙虹微皱眉头,想着楚旭应该又在某个重要的会上不便接听电话,只好发送一条颇有诚意的短信,邀请他参加自己于月底组织的聚会。出于礼貌和尊重,她还附上一句“欢迎携一名异性前来”。虽然她一百个不待见罗亚,但能够请到楚旭这一身份的人,也算是体现了她人脉之广,加上活动的主角另有他人,这些小瑕疵她便也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了。
拆开快递信封后,芮籁欣取出了杂志社额外送给他个人的五本杂志。他一踏进公司,助理便告诉他杂志社寄来的第一批刊物已经被档案室收录,现在事务无论男女,好多实习生都自发买了杂志,准备集中找他签字合影。看到自己受欢迎的程度上升到另一重境界,芮籁欣所展现的是人性最本能的欢快与骄傲。虽然他大致了解了专题内容,但当纸质版的实体书刊送至他面前时,他还是忍不住认真浏览起来。
当罗亚的名字出现在这篇专题的开门页顶部负责人员名单中时,芮籁欣的眼神瞬间定格,平静的内心不受控制地泛起了阵阵涟漪,属于他两人所有的美好回忆也逐次涌上心头,可随之而来的又满是无奈与苦涩——如果杂志上所写的罗亚真是他所认识的那个罗亚,那么她分明离他如此之近,却要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疏离回避,看来她是真的不愿意再和他有任何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