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午后,罗亚买了好些汪芷雯平日最爱吃的小食送至影楼。她知道汪芷雯不愿见到她,所以将东西放在前台后,条也没留就走了。虽然和韩贝文的姐妹关系密切,但一般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她多半会找汪芷雯商量,大部分时候,她需要的并不是给她出谋划策的人,而是倾听。家人毕竟是家人,让他们过于担忧也不是上策。
汪芷雯在楼上看着罗亚离去的背影,微微皱眉。她已经和韩子枫领了结婚证,却未通知最好的姐妹,早已淡忘前嫌的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给自己、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婚礼会在下半年举行,她真心希望那时站在自己身旁替她操心的那个人是罗亚。
“你们还要冷战到什么时候?”韩子枫给摄影器材做着基础保养,顺着汪芷雯的视线,他看到了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
“她很久没给我电话了。”自今年新春罗亚发来最后一条祝福短信起,她便再也没有罗亚的消息,有的,只是隔三差五收到的小礼品和她最爱吃的甜点。
“你也可以给她消息或电话。”韩子枫淡然笑道,“或者通知她出席我们的婚礼。”
“过阵子再说吧,还早。”汪芷雯叹了口气,下楼取来了那包小食。
“昨晚在网上和孙虹聊了几句,”韩子枫犹豫良久,终于忍不住说道,“上周四是她表妹的婚礼,新郎你也认识,就是她表妹在华西律师事务所的同事,近两年比较出名的芮籁欣。”
“然后呢?”汪芷雯心中一凛,怕是罗亚又惹上了什么麻烦。
“婚礼结束的时候,芮籁欣死命抱着罗亚,幸好亲友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不然场面会很尴尬。不过新娘都看在眼里,巧在来接罗亚的楚旭也看到了。”韩子枫言简意赅地阐述着,“所以我想罗亚最近日子可能不怎么好过吧?除了你之外,她还有什么朋友吗?”
“不知道,应该有吧。”汪芷雯状似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这种事,不是所有朋友都能分担的。
罗亚闲来无事,一个人逛着商场,走马观花,本就没什么购物欲,索性当作散心。脑子里堆叠了太多案件,偶尔放松一下未尝不是好事。调了静音的手机,显示了数十个楚旭拨来的电话,她有时真觉得楚旭不够聪明,这时候让她接电话,两人又能说些什么呢?如果真有心,就该编一条万把字的检讨短信,她消不消气是一回事,至少能够体现出当事人的诚意。可楚旭就是楚旭,不是电话,就是直接杀到罗家,没有半点新鲜,这恐怕也是她周末闲在大马路上的原因之一吧?
翻着翻着,谢耀阳的来电打了进来。看他那三不罢四不休的执着态度,罗亚无奈地接通了线路。
“情况有变,塞尔莎那个日本的案子开庭日期定在了下周二,时间紧迫,我已经约了芮籁欣,地址马上短信发给你,等下我们先碰个面,把案件梳理一遍。”电话那头是谢耀阳心急火燎的气急声。
“知道了。”她算是服了这样一个周扒皮式领导。
赶到多伦路上的咖啡馆时,谢耀阳本人还没出现,靠窗的位子,坐着正在浏览手机新闻的芮籁欣,桌上泡着两壶红茶,芮籁欣自己一壶,他对面的位置上放着一壶,罗亚知道这是给她点的,这也算几天来唯一让她感到温暖的事了。
“罗特助。”芮籁欣半开玩笑地朝坐下来的罗亚笑道。
“芮大状。”罗亚礼貌地回道。
“那天真是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芮籁欣开门见山地抱歉,也算是承认了自己的失态。
“我没事,就是不知道秦倩会不会有想法。不过看你的样子,应该是有很好地解决吧?”罗亚轻描淡写地说道,伸手倒红茶的时候,露出了一截手腕,那青紫色的淤痕在手链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你的手怎么了?”芮籁欣喝着自己杯中的红茶,轻瞥那几道夺人眼球印记。
“我被家暴了。”罗亚忽地双手合十,作势委屈地望向芮籁欣,双眸则努力模仿起萌猫三剑客里猫咪的样子,“芮律师可要为我做主啊!那个什么……妇女儿童保护法!”
芮籁欣一个呆愣,认识罗亚至今,还是第一回看她这样无厘头,多少有些不太适应。似乎在他面前的罗亚,总是冷艳文静、欠缺一些开朗气息的,所以他眼中的罗亚,也是触不可及的。还未待他有所反应,罗亚已“咯咯”笑出声来,瞬间便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又拿我开涮是吧?”见她如此欢心,芮籁欣怕是自己多想了。
“哪有!”罗亚展颜一笑,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手腕。她不想留下一辈子的阴影,所以尽可能地往好处想,即便是这些伤痕,也都满载着楚旭对她的爱,让她在今天可以坦然坐在芮籁欣的对面。
“对了谢律师已经把一部分资料传到了我的邮箱,刚才抽空看了下,说实话,这案子胜算不大,而且……被告是日本人,怕是媒体一介入,容易影响到法官的判断。”芮籁欣就事论事地说道。
“嗯,的确,我的第一反应也是日本没干好事。”罗亚点了点头,“具体的等老谢过来再说吧,他对塞尔莎的公司情况也比较了解,可能看问题的角度也会和我们有所不同。”
谢耀阳之所以会改变观念将顶着塞尔莎国际名头的案子拱手相让,自然是经过仔细考虑的。一来他早已吃透了案件的始末,这是个双方各打二十大板的狗血案子,里面还夹杂着非法经营的案中案;二来日本人的介入总是牵涉到一些敏感话题,考虑到国民感受,谢耀阳还是幕后督战较为实际——芮籁欣有自己的拥趸,不管打什么官司,都会有两票人打激烈的口水仗,影响不至于太糟糕;三来他毕竟是事务所合伙人,站的角度也和其他部门经理有所不同,如何平衡各业务部门的绩效也是他的责任之一;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那便是在中寰担任副总的好兄弟一通电话软硬兼施,逼得他不得不退居二线。
律师们聊起案件,总是会没完没了,直到罗亚打起哈欠,谢耀阳才意识到时间已晚。结完账告别芮籁欣后,谢耀阳顺道将罗亚送回了家。
下车时,罗亚看到自己平日那台车已经停泊在了楼下,心跳不觉漏了一拍。她本想调头去韩贝文家,一如以往与楚旭闹别扭时般来个人间蒸发,可韩贝文早已有了家庭,更不用说姐夫还是楚旭的副手。成长的代价,就是凡事再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
“这么晚呀!”罗太太在阳台上关窗时就看到了楼下的罗亚,听到电梯抵达后打开房门,还给女儿使了个颜色,“从下午待到现在了,在你房间呢!”
“知道了。”罗亚微一皱眉,知道躲不过,便硬着头皮换了鞋走进屋。
“你们两个不是吵架了吧?”罗太太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有,我先进去了。”话毕,罗亚头也不回地穿过客厅往里走去。推开自己的卧室木门,楚旭正坐在她的写字台前把玩着变形金刚,昏暗的台灯灯光映射在他的半张脸上,那有如雕刻般的侧脸掩不住其内心的不安。数小时的煎熬过后,听到门口的动静时,他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看着罗亚将包和外套搁至衣架上对自己不理不睬的样子,他就说不出的难受。起身的瞬间,他发现了罗亚略有躲闪的动作,伸手想要牵她的手,迎来的却是一句坚决的“不要碰我”。那平日一见他就往他怀里钻的罗亚此时除了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外,还有前所未有的冷漠。直到罗亚取出换洗衣物要去洗漱时,他才忍不住冲上前自身后将她紧紧环抱住。
“你弄痛我了,我身上还有伤。”罗亚面无表情地说道,她的手臂上,还有那天残留的痛楚。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楚旭听罢顿时松开臂膀,懊悔地退了两步。
“找我有事吗?”罗亚看了楚旭一眼问道。
“你先洗吧。”
“没什么事的话,我不想洗完后还看到你在我房里,不早了。”
楚旭哑口无言地看她走开,握着拳的双手恨不得往自己身上狠命砸几下,本该是由他精心呵护的人,因为他的粗鲁受到了偌大的伤害,他自然无言以对。可是日子还要过下去,最好的方式便是在未来成倍地爱她、守护她。所以他才鼓起勇气,明知可能再一次被拒绝,也要尝试进行一次认真的求婚。虽然没有鲜花,但是他带来了价格不菲的戒指,带来了工作以来的全部积蓄。
罗亚矛盾地闭着眼睛,冲淋的时候迎着花洒,任由水珠打湿她的脸。邮轮上的点点滴滴和前天晚上的那一幕交织浮现在她的脑海,每一次甜蜜过后,都夹杂着深深的疼痛。她是那么喜欢楚旭,也喜欢他的身体,只要他足够细腻温柔。那她怪责的,究竟是楚旭对她施予的暴力还是那次交合可能产生的后果?她迷茫地盘问着自己,如果真的怀孕,她是要打掉这个不合时宜的孩子,还是开口告诉楚旭他们需要用婚姻来保障这个孩子的将来?
舒适的水温迷糊了她的思路,一声熟悉的划过天际的枪响惊醒了略有失神的罗亚,随之而来的是她内心无与伦比的恐惧。剧烈的思想斗争过后,她关上水龙头,裹上了浴巾。抹开梳妆镜上的雾气,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影像,身上的伤痕总会好的,那一晚她就没有任何的错误么?如果这样想,内心是否就可以好过些呢?许久,她甩了甩脑袋,拭干周身换上了睡袍。
那些赶楚旭走的气话,并没有真的起到作用,他依旧坐在卧室的床角。
“你还好吗?”楚旭重新站起身脱口而出,有那么些怪异和不知所谓。罗亚轻叹了口气,缓缓走到楚旭的面前,微一倾身将耳朵靠至他的心口,听着“怦怦”的跳动声。楚旭再不敢有多余的动作,生怕自己弄疼她,从口袋中取出首饰盒,打开后露出了那枚闪耀的Darry Ring。“我发誓,将来再不会发生那样的情况。”
“还有呢?”罗亚环住楚旭的腰,悠然问道。
“原谅我。”此时的楚旭就像是犯了错误的小孩,拼命的要讨好她,一丁点的风吹草动都会让他紧张不已。
“还有呢?”她要听的不是这三个字。
“嫁给我。”
罗亚唇角微扬,似是带着丝苦涩,心中却是满足和温暖的。她从未幻想过楚旭会给她一个多浪漫的求婚仪式,能拿出这样的一枚婚戒已是他最具诚意的表现。
Darry Ring,一生只能买唯一一枚的戒指。
在摸到他口袋中那张存折后,她更确定了他的认真,也只有楚旭这样的人,会在求婚时做出这样实在的事来——他不会用上交工资卡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在乎,要给,就是自己的全部,从过去的最初开始。
“我不要这个。”罗亚紧了紧隔着口袋的手,“我有你就足够了。”
“里面有好多呢,你真不要?”楚旭尴尬地抓了抓头,取出有着七位数余额的存折问道。
“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罗亚意味深长地说道,钱不钱的,她自己挣得也不少,她不靠男人养,将来也不会是全职太太。楚旭的钱,她会花,但不需要那么多。
“我会好好对你的。”最俗气的话,在这个时候都会变成最动听的话,他俯身想要吻住罗亚,却见她不经意地向后躲了躲,于是难过地皱起了眉头,“会有心理阴影吗?”
“人的一生要承受好多心理阴影,总会过去的。”罗亚淡然一笑,仰首噘起嘴亲了亲楚旭,比起那声枪响,其他的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你会这样一直陪着我,永远不离开我吧?”
“到死为止。”楚旭将罗亚揽在怀里,满是疼爱地说道。
“死也要在我之后。”罗亚口气有些霸道,话毕举起了左手笑道,“戴上。”
“戴上。”楚旭扬起笑容,在罗亚的左手无名指套上了戒指,手寸自然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