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经理在事务所附近的一家酒楼预订了三桌，这样除了部门里的律师和助理外，几名实习生也能坐下。罗亚就坐在芮籁欣和另一名实习生中间，空间还是显得有些狭小。
“罗亚，他们说你钢琴弹得很棒很棒，以前学校的文艺晚会上怎么没听你弹呀？”分明是同班同学，四年来罗亚却从未与对方有过交流，罗亚对她也只是脸熟。
“就我们学校那报告厅，都没个像样点的钢琴，不见得罗亚自己运一台钢琴过去吧？”龚亦非听罢不待罗亚回话便插道，“我在学校那会儿，一直跟学生会提，根本没用。”
“原来你也是文艺积极分子呀！”罗亚笑道，心里跟了一句，看不出来。
“我会跳现代舞。”龚亦非得意地说道，她小时候可是练过专业舞蹈的。当然这几年工作繁忙，也就疏于练功了，身材都走了样。“唉芮籁欣，你坐罗亚右边，是想着方便给她夹菜吗？”
“你最好少说两句，省得等下翻起脸来大家都不开心。”芮籁欣喝着碳酸饮料淡然说道。
“你就那么讨厌她呀？”罗亚悄声问道。
“再罗嗦我真给你夹菜了。”芮籁欣威胁着说道。
“你这招对我没用。”罗亚不以为然地应道，“你给我夹菜，我就也给你夹，大不了被曹老师多说几句，人家可是很关心你的，一直要替你女朋友看着你呢！”
“你……”芮籁欣不免有些咬牙切齿，这罗亚，怎么就那么直白地把他的处境给点破，并且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难道她真的对他没有半点感觉？然而罗亚的下一个动作却让他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来。
“你干吗这么看着我？”罗亚喝着杯中的红茶，莫名地望向正冲自己笑得诡异的芮籁欣。
“你拿错杯子了。”芮籁欣好心地答道。
“呃……”罗亚这才发现，她右手顺手拿起的是芮籁欣的杯子，顿时僵住了表情，“你喝过了吗？”
“里面只有半杯水，你说我喝过没？”
“哎哟，拿错就拿错了，你们俩还分什么彼此啊？”龚亦非“咯咯”笑道。
“罗小姐是不是故意的呀？”曹云珠不客气地问道。
“怎么可能是罗小姐故意的，杯子都长一个样，聊天投入了谁还注意拿了谁的杯子？”陈俊也加入了讨论，“就算拿错了，芮籁欣也不会介意吧？”
“什么芮籁欣介意不介意的，说不定罗小姐自己介意呢？”龚亦非说道。
“一桌那么多人，拿错杯子很正常嘛！”霍胜平想着要为芮籁欣和罗亚解围，“也不是什么大事，用得着都一惊一乍的吗？”
“Sorry。”罗亚沉下脸，将杯子放回原处，正如霍胜平所说，这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何来这么大反应？她本来倒也不觉得有多大问题，现在倒是真反起胃来。
“罗小姐不会是生气了吧？”曹云珠试探着问道。
“怎么会？”罗亚强挤出笑脸，看得芮籁欣在一边尴尬无比，都是他多嘴惹的祸，虽然他的出发点带有那么些小窃喜。
“现在时代不同了。”曹云珠感叹着说道，“这要是以前——”
“曹云珠你还吃不吃饭了？”霍胜平打断道。
“这样的曹老师，你还觉得是纯粹的嘴毒而已？”罗亚斜睨芮籁欣，冷冷地嘀咕了一句。
“是纯粹看你不顺眼。”耳尖的龚亦非自芮籁欣右方凑过脑袋说道，芮籁欣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龚亦非也不介怀，自得其乐地吃着海鲜粥笑道：“我知道你看我也不顺眼。”
“来，我敬大家一杯，大家一年都辛苦了！虽然我们部门今年的业务量只提升了百分之十五，但营业额却提升了将近百分之三十，这样的利润转化率，将是整个事务所优秀部门的有力争夺者，所以在这里要感谢大家长期对我工作的支持和配合，明年继续努力，争取年终奖水涨船高！”雷经理站起身向在座的同事们举杯说道，这一刻，个子矮小的她透出一股特殊的气场，足以服众。
“干杯！”所有员工起身应道，实习生们更是受宠若惊。
“不愧是雷经理！以后要能跟着她，前途无量呢！”
“是呀，我已经打留用申请了，希望能通过最后的考核。”
“没问题的，我们是对口学校，留职率百分之八十，放心吧！”
身后那桌几个实习生的对话，恰好飘入罗亚的耳中。不知为何，她对这样的言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总希望自己能够与他们彻底割裂开，安上实习生之名，就似乎非死皮赖脸地要留下般。
“听见没？很好的机会。”芮籁欣旧事重提地说道。
“还是不了吧，我有其他打算。”这一次，罗亚很直白地拒绝了芮籁欣的一片盛情。她的性格中，带着丝倔强与硬朗，她与楚旭之间的沟通交流简单而质朴，长久以来，她也就懒得在每说一句话前，考量再三。坐下来后，其余人继续一边聊着业务，一边享受着餐桌上的美食，而她却一个人呆愣着，没多大食欲。
“怎么了？”芮籁欣关心地问道。
“吃完饭就没什么事了吧？可以直接回家吗？”罗亚看出芮籁欣的疑惑后，补充道：“我身体不舒服。”
“可以，等下我送你。”芮籁欣盛了碗炒饭，埋首吃了起来，他不理解罗亚的善变，也不想去理解，只是对实习生而言，明天便正式放假，不会参与事务所的尾牙，这也就意味着，今天将是年前他与罗亚的最后一天相处，再次见面，将是农历正月初八过后了。
“不用，时间还早，我可以自己乘车回去。”她不想引起别人的误会，更觉得没有必要。
“我送你。”这三个字说得坚决，也带着自己的脾气，芮籁欣的表情凝重而严肃，容不得罗亚反驳。
罗亚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瞬间没了脾气，微一皱眉，倒也安静下来。
由于突然下起雨夹雪，芮籁欣和罗亚两人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打到车。出租车里的温暖与室外的寒冷呈鲜明对比，电台里放着好听的音乐，司机小哥偶尔还会跟着调子哼那么两句。
芮籁欣看着罗亚搓揉着被冻僵的双手，有那么一丝捧过来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来暖和的冲动，犹豫再三，他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罗亚有意没意地和他拉开了彼此间座位的距离，挨着车窗。
“过年有什么计划？”过了半晌，芮籁欣开口问道。
“没什么计划，在家休息呗，做做作业。”罗亚淡笑，“你呢？”
“可能会出去旅游吧，上海太冷了，有点受不了。”
“上海还冷呀？那北方城市怎么办？”罗亚想到了从小在沈阳长大的楚旭。如果今年有假期的话，楚旭是不是也该和父母一起回东北老家探望祖父祖母了？印象中他说过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北方那边是干冷，上海是湿冷。”
“其实过年出去度假也挺好的，在家暖气开久了，空气不流通，也不舒服。”
“嗯，我基本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去旅游个四五天，放松放松，缓解一下压力……”芮籁欣又似想到了什么，连忙解释道：“就和几个爱玩的死党，大家都不拖家带口，玩得比较疯。”
“不错。”罗亚的心思不在话题上，现在她满脑子都是家中那床惬意舒适的被窝，今天她有些劳心劳力的感觉，所以恨不得马上洗把热水澡上床踏实睡觉。
“你是不是想打瞌睡了？”看着哈欠连连的罗亚，芮籁欣温和地问道。
“有一点。”罗亚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要不要借你个肩膀靠一下？”芮籁欣半开玩笑地说道。
“马上就到了，这点时间还撑得住。”当困意来袭时，人的反应也变得迟钝起来。罗亚不会完全没有领会对方的意思，只是领会之后，来不及做任何的判断与回应。
轿车依旧在便利店门口停下，然而正当罗亚准备和芮籁欣道别时，芮籁欣却拉住了她的手臂，随即结了账，与她一同下了车。
“你这是干什么？”望着远去的出租车，罗亚不解地问道。
“这么晚了，月黑风高的不安全，我送你进去。”老天爷还挺帮忙，下了一小会儿的雨夹雪渐渐停了下来，这样他们两人再并肩走在路上，也不会显得太狼狈。
“你说笑呢。这里盏盏路灯都那么亮，哪来的月黑风高呀？再说我都在这生活了二十多年，你还怕我这地头蛇迷路？赶紧再打辆车回家吧，别磨叽了，拜拜。”说完，罗亚便头也不回地朝小区内走去，谁想芮籁欣还是跟了上来。
“你到底想干吗？”罗亚站定身，不解地望向对方。
“就想看你安全到家。”芮籁欣的眼神中透出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意味。
“可我已经到了呀，从进小区大门开始就安全了，难道你还要跟着我进大楼看着我搭电梯取钥匙开门进屋？”罗亚小心翼翼地问道，心中暗自嘀咕着：芮籁欣你不会这么混蛋吧？
“哎哟亚亚，怎么傻站在这里不回家呀？路口多冷呀！”罗太太的声音响起在两人的身后。
“老妈……你怎么下来了？”罗亚头痛地皱起了眉头，暗自大叫不妙。
“哦，我下来倒垃圾。”罗太太举了举手中的垃圾袋，笑着说道。
倒垃圾？罗亚的眉毛继续上扬，默念着一百遍相信你才怪！
“这位是？”罗太太也不去搭理女儿扭曲的表情，自顾自上下打量起面前的芮籁欣来——刚才在阳台上晾个换洗衣服，眼尖地就瞅见了小区门口有个挺拔的男生尾随女儿下了出租。凭着一个做母亲的敬业精神与果断机智，她效率奇高地穿上外套，提着本打算明天清早出去买菜顺带扔了的垃圾下了楼。
“阿姨你好，我是罗亚的同事，叫芮籁欣。今天部门年夜饭，吃得有些晚，所以顺路就把罗亚给送回来。”芮籁欣礼貌地向罗太太说道。
“哦，那谢谢了啊！”罗太太也客气地点了点头。
“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嗯，好，新年快乐啊！”罗太太也不多寒暄，以免显得自己做家长的太过肤浅，不够时尚开明。
“新年快乐，阿姨再见！”芮籁欣笑着转身离开，刚才的气氛算不上尴尬与紧张，就是让他有些猝不及防，以至于直到上了车他才想起来，临走，忘记和罗亚道声再见。
“拜托老妈，这个点你倒什么垃圾呀？”罗亚一手搭上母亲大人的肩膀，无奈地说道。
“唉，小伙子不错，高高帅帅的，比楚旭年轻吧？上海本地人？律师？前途无量啊！”罗太太眉开眼笑地说道。
“妈……你什么意思呀？”
“什么意思你不明白啊？你有得挑，我为你高兴啊！瞧他看你那眼神，哎哟，想想就够肉麻的。就这么个功率，没把你给电到啊？”罗太太煞有其事地说着。
“有你这样当妈的吗？净鼓励自己女儿劈腿呀？”
“别把你妈想得那么邪恶，什么叫鼓励你劈腿呀？我女儿大学毕业，法学高材生，大把的青春年华，长得又标致动人，追求者排长队竞争上岗，那是正常现象。你呀，凡事都要考虑好了，别那么草率。”
“妈你不是前几天还和我说楚旭很不错很适合我？怎么突然就变卦了？”罗亚皱起眉叹息着说道，“还是……其实你一直都不喜欢楚旭？只是为了安慰我让我开心？”
“妈妈不是不喜欢楚旭。”将手中的垃圾袋扔进小区垃圾回收站后，罗太太挽起女儿的手臂往自己大楼走去，“不管你做什么选择，妈妈都会支持你。楚旭呢，是挺不错的，至少你爸和我都已经对他有了了解，但我们不想给你太大压力，毕竟你还年轻，往后的路还很长，不能因为我们影响了你自己的选择。”
“我有分寸。”罗亚向母亲认真地笑道。
“我知道……我能看出来你挺喜欢刚才那个叫什么欣的，可你心里也放不下楚旭，对吧？”
罗亚不语，仿佛是对母亲言语的默认。她心里清楚，阻隔在她和芮籁欣之间的，又岂止是楚旭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