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琉璃靠进椅背里,瞳眸中是大雪覆盖后的清冷:“我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我希望明天的这个时间,就可以听见金沙帮解散的消息。否则,我会用我的方法,解散它。”
在马天龙离开书房之前,楚幽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马天龙离去后,越泽问:“你真的就打算这样放过马天龙?这可不像是你的一贯作风。”
南宫琉璃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说马天龙不会真的解散金沙帮,他只会将金沙帮余众并入洪帮,借以扩张洪帮的势力。”
“但是,你们也忘记了一件事。”南宫琉璃道,“金沙帮虽然只是一个二流帮派,但马天龙也是做惯了老大的。你们以为马天龙的心里只会记恨我,而不会怨恨凤九天吗?”
“这一次马天龙会绑架楚幽,凤九天一定许了马天龙很多的好处。如今,马天龙非但一点好处没有得到,却赔掉了整个金沙帮。你们以为,他心中对凤九天的怨恨,会少于我吗?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我们坐岸观火。”
“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却也留下了隐患无数。”越泽忍不住叮嘱她,“你以后出入小心一点,我怕他们狗急跳墙。”
南宫琉璃心中忽然一阵心绪烦乱:“我忽然觉得有点累了,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休息一会儿。”
夕阳西下。
楚幽抱膝坐在窗台上。
冷非适才对他说的话,言犹在耳。
回到房间以后,冷非忽然道:“楚少,可以和您谈谈吗?”
“你有话就说,不用跟我这样客气。”楚幽和冷非说过多次,不用再称呼他为“楚少”,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少爷,冷非却一直改不了口。他也就不再勉强冷非,他本不是什么太过在意小节的人。况且,对一个人是好是坏,称呼并不重要,而是在心里。
冷非深吸一口气,说道:“本来这些话不该我说,只是恕我造次,我不得不多言几句。”
“楚少,您知道吗?八小姐会收回成命,放过金沙帮,这是八小姐向您妥协了,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妥协过。她不是一个会轻易做出判断的人,但是她一经决定,绝无更改。”
“八小姐真的很喜欢您,您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她很在乎您的感受。你们之间有过很多误会,那也只是因为她第一次喜欢人,不会表达而已。”
“其实,八小姐不是您想象中的那种人。她小的时候,也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只是,她经历过的生离死别太多了。”
“八小姐是南宫家最小的孩子,又乖巧懂事,因此她的爹娘和哥哥姐姐们都很疼爱她。”
“老爷那时做事很顺利,不过几年的功夫,青帮变成了上海滩第一大帮,风头一时无两。可是,南宫家就好像受了诅咒一般,太太和小姐少爷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被仇家绑架,凌虐致死。老爷本有九房妻室,二十四个子女,而如今只剩下了二太太和八个子女。”
“起初的时候,大家还尽量瞒着八小姐,因为她的年纪实在太小。可是,丧事一件接着一件,巨大的悲伤接踵而至,就无暇顾及八小姐了。直到有一天,八小姐亲手收到了一个大纸箱,打开以后,里面是她亲生母亲岳婉莹被肢解了的尸块。”
楚幽听到此处,只觉心脏的位置,仿似被压了一块千斤大石,难过得喘不过气来。
“那一年,八小姐只有九岁,那天起,她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件事,因为大家的心情都很差,都不想说话。”
“老爷是我一直都很敬重很佩服的人,他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他也不会让他的孩子成为一个坐以待毙的人。老爷想像训练我和凌风成为最优秀的保镖一样,训练他的子女们。他问他的子女,可以吃得了这份苦吗?”
“那时,我记得八小姐只说了一句话。”
“想要保护自己和保护自己在乎的人,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打败所有的敌人,强大到让敌人听见自己的名字,就不寒而栗。”冷非轻叹,“八小姐只道,身逢乱世,只能以暴制暴。”
“楚少,其实八小姐并不是很难相处的人,她对她身边的人,真的都很好。”
“绑架这两个字,对八小姐而言,是一种禁忌。所以,你被绑架之后,她整个人都好像崩溃了。”
“小刀是和八小姐一起进行训练的,同样的,他和八小姐一样的有天赋。因此,八小姐将小刀安插到了马天龙的身边。小刀本是不到青帮与洪帮生死对决的关头,绝对不会动用的一颗棋子。但是为了救你出来,她不惜将小刀这颗棋子曝光。她害怕,因为,她的所有被绑架的亲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
楚幽忍不住问:“青帮如此势大,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救回来?”
“因为那些人都是青帮的仇家,他们要的不是钱,他们要的是南宫家人的命。”
冷非的话,一遍遍地在他的脑海响起,如影随形。
第一次见到南宫琉璃,他只觉她像是来自地狱的修罗,嗜血,残忍。
听了冷非的话,楚幽好像有点了解南宫琉璃了。
也许,她只是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亲人的伤痛。
也许,她只是想用仇人的鲜血,来抚慰心中的伤痛。
窗外的天空,已经渐渐暗沉,夜色铺满了天空。
他隐约听见外面会客厅里,冷非和凌风说话的声音。他心生奇怪,凌风不是和南宫琉璃寸步不离的吗?怎么会有时间与冷非在这里闲聊?他竟忍不住走出卧房,一探究竟。只是问的时候,他难免还是有几分不自在:“凌风,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呢?”
虽然楚幽没有说出南宫琉璃的名字,凌风心中却是明白:“八小姐说她有点累了,想一个人在书房休息一下。”
楚幽会客厅的门大开着,一眼便可望见南宫琉璃紧紧关闭的书房的门。他问:“既是累了,为什么不回卧房休息?”
凌风轻声道:“八小姐从昨天晚上起,到现今为止,都没有吃过东西。”
楚幽一怔,是从他昨天晚上说没有胃口吃东西时,她也开始不吃东西的吗?他下意识地问道:“她还没有吃晚餐吗?”
“是。”
楚幽静静伫立半晌,轻声道:“去准备晚餐吧,我饿了。”
凌风的眸中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喜色:“属下这就去。”
夜色涌满了一室。
南宫琉璃就这样无所事事地坐在书桌边,怔怔的发呆。灯光,忽然大亮。一时间,南宫琉璃的眼睛有些不适应。
不知何时,楚幽进来打开了灯:“我敲门,你没有听见,我就自己进来了。”
微微一怔,南宫琉璃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有什么事吗?”
楚幽的神情略显几分不自在:“我让他们备好了晚餐,要一起吃吗?”
南宫琉璃有片刻没有消化他话中的意思,继而,心中涌起一丝难言的喜悦。她几乎是有些狼狈的猝然起身,仿似怕他会反悔一般:“好,我们一起吃。”
越泽进来见到南宫琉璃正在用餐,不禁问道:“你今晚约了高寒一起用餐,怎么在家里吃起来了?”
南宫琉璃淡淡道:“你给高寒说一声,将约会改在明晚。”
楚幽道:“你若有事,吃了饭就去吧。”
“不用。”琉璃给楚幽夹了一筷子菜,“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越泽忍不住望了楚幽一眼。
楚幽在南宫琉璃心中的分量,只怕重要得超出了他们所有的想象。这对南宫琉璃而言,究竟是幸?抑或不幸?
晚上,冷非例行的四下里检查了一遍。这时,身后传来楚幽的声音:“冷非,我想和你学刀法。”
冷非微微一怔,回转过身,只见楚幽坐在床上,眸光坚定地凝视着他。他问道:“为什么忽然想学刀法?”
楚幽只道:“我堂堂一个七尺男儿,不想学做小女儿态让人家保护。”
沉吟片刻,冷非道:“你性情温良,不适合学习近身搏杀。小刀的飞刀,若在青帮中认第二,便无人敢认第一。不如,你跟小刀学习飞刀,你意下如何?”
“我听你的安排。”
小刀是一个很沉默的少年,只是终究年纪小,和楚幽又是年纪相仿,两个人一个教,一个学,不久,倒也成了无话不谈好朋友。
翌日黄昏,高寒约了南宫琉璃在夜上海见面。
高家的龙帮,纯粹是一个家族帮派。
高寒算是上海滩这几个数得着的帮派里,最年轻的帮主。
高寒接手龙帮这几年,黑道的生意参与的越来越少,连连投资正经生意的各个行业。
娱乐,餐饮,地产……龙帮几乎都有参与。
有人猜测,高寒大抵是想要漂白龙帮。
夜上海也是龙帮名下的产业,本来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舞厅。只是在短短几年间,高寒生生将夜上海打造成了上海滩的公子哥儿的第一销金窟。
南宫琉璃很少去夜上海,那里太过灯红酒绿,并不适合谈事情。但只是为数不多的几次,夜上海上至经理,下至小弟,却是无人不记得她。因此,南宫琉璃一行人刚刚下车,门口侍应已经热情迎了上来:“八小姐,寒少已经到了,在二楼的雅间等您。”
侍应带着她来到二楼的雅间时,只见高寒正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画报。琉璃微微颔首:“不好意思,令你久等了。”
高寒起身笑道:“你很准时,是我来得早了。”
高寒为她拉开了椅子,待她坐下,高寒也坐了回去:“没有想到八小姐这么快就愿意见我,实在令我受宠若惊。”
南宫琉璃直言道:“客套话都放到一边,你想见我谈的事情,越泽都已经跟我说清楚了。”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只谈正事,废话一句没有。”高寒有些无奈地说道,“先点餐吧,我们边吃边聊。”
“你随意,我已经吃过了。”
高寒只能说:“谈完再吃。”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高寒知道在南宫琉璃的面前,最好不要自作聪明,转弯抹角的耍小聪明,只会让本来可以谈成的事,直接被南宫琉璃一口否决。高寒直明来意:“我们龙帮和澳洲归国华侨马应彪决定合作,开一间全上海最大的百货公司。凤九天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威胁马应彪必须与他合作,否则,令他无法在上海立足。”
南宫琉璃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借助青帮之势,摆平凤九天。”高寒坦言道,“如今的上海,能与凤九天的洪帮相抗衡的,也只有青帮了。”
南宫琉璃沉声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应该明白,近年之内,我没有与洪帮交恶的打算。青帮是可以与洪帮一较雌雄,但洪帮实力也不容小觑。青帮即使能赢,也不过是损敌一万,自伤八千。这种赔钱的买卖,我南宫琉璃不会做。”
高寒眸中闪过一抹精光:“以八小姐的聪明,当然不会做这种蠢事。”
“世事难料,一旦起了冲突,事情会走到哪一步,会否失控,我们谁也无法掌控。”南宫琉璃道,“做任何一件事情都有风险,更何况是与洪帮交恶?”
高寒知道南宫琉璃所说皆为实情,并没有夸大其词的地方。他说:“八小姐,就算是我高寒和龙帮都欠下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如何?”
南宫琉璃直言不讳:“你欠我的,我要你即刻兑现。”
“洗耳恭听。”高寒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单手支颐,姿态优雅而雍闲。水晶吊盏的点点灯光,明亮而又含蓄地落在他的脸上。完美的侧脸,俊挺的鼻梁,薄薄凝霜的双唇。他望向南宫琉璃的目光深邃却带了点浅浅的笑意,“正好我也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越泽自公文包里取出了一叠卷宗搁置在高寒的桌前,卷宗的最上面,是一帧女子的照片。
“这个女人叫杨柳,卷宗里有她个人详细的资料,若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找越泽就好。”南宫琉璃道,“而你要做的,就是让这个女人死心塌地的跟着你。我不管你是虚情,还是假意,我只要你让杨柳感觉到你是真心实意就好。虽然这个女人有些配不上你,但也只是家世差了些,倒也不至于太过辱没了你,做个小妾什么的,倒也是解语花一朵。”
南宫琉璃心中很清楚,高寒是个很有能力也很有野心的人,他的正室必然是一个能给予他助力、与他门当户对的女子。至于正室未过门便先纳妾,有些于理不合,但那是高寒的问题,不是她的。相信以高寒的手腕,这些也必然都不再是问题。
高寒终于明白南宫琉璃让自己还的人情,事情简单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只是,他冷峻的瞳孔深处闪过一抹不易觉察的失望,半玩笑半认真地说道:“八小姐,你可真是伤我的心,你明明知道,我想要娶的人,只有你一个。”
南宫琉璃也是似笑非笑道:“那你的伤心也未免太不值钱,我看还是免了吧。”
高寒靠在椅背上,双肘支在扶手上,双手交握在胸口,沉眸凝视了南宫琉璃片刻,轻轻吐出两个字:“成交。”
高寒问道:“你答应我的事,何时给我回复?”
南宫琉璃狡黠一笑:“等你拐到杨柳睡到你床上,让楚幽亲眼见到之时,就是我答复你之时。”
高寒不觉一怔:“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做都敢做了,又有什么不敢说的?”南宫琉璃不以为意,“那不是太矫情了吗?”
高寒无语。
过了片刻,高寒道:“我没有兴趣让别人看到我的臀。”
南宫琉璃道:“让人看一眼你的臀,和得到那块地皮以及数百万元的投资,孰轻孰重,你自己看着办。”
高寒再度无语。
南宫琉璃往椅背中一靠,眉宇微蹙,略显不耐:“给你几分钟考虑时间,我耐心有限。我也有别的解决办法,不是非你不可。”
高寒很投南宫琉璃的脾气,在高寒的面前,她的情绪,在不知不觉间,掩饰会少了很多。
“你这女人,还真是让人郁闷。”高寒叹气,伸出手,“好,成交。”
“和你合作,一向愉快。”南宫琉璃起身,“下次再见,你一定会带给我好消息。”
高寒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望着南宫琉璃毫无一丝留恋离去的背影,心中竟生一丝惆怅。
耳际隐隐约约传来,歌女缠绵悱恻的歌声: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