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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涧雾香风缭(四)

众人一看,路旁竟站着一位身著绣边淡蓝袍的年轻公子。观战的众人均是高手,却不知这位公子何时来到场边,心头自是吃惊不小!

原来宜郎本在无易道长落败后就想出面阻止干莫,但一见钟帮主已出场与干莫对上了话,又见干莫拔腿要走却被钟帮主抢先出手,心中便犹豫起来,担心出面阻止会引起钟帮主等诸位前辈不快。现见二人硬拼了一招后还准备拼内力决一胜负,知再不阻拦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暗暗叮嘱倩瑛一声,自己施展轻功悄然一闪,人如清风无声无息落在场边喝住干莫。

干莫一见是他,却像是受了委屈的孩童一般嚷道:“小主人、小主人!你来得太好了!他们依仗人多,都想欺负我,你得替我报仇!”

众人惊讶之际,干莫又转脸对钟帮主幸灾乐祸般的笑道,“小主人武功比我的师父还要厉害,你虽好像能打得过我,但肯定打不过我师父,更别说我的这位小主人了!不信你就跟他过几招!”

这话一出,立即让在场众人心灵大震,脸色巨变!

刚才仅这粗鲁大汉的武功,就已让这几位当世高人视为平生劲敌,倘若真如粗鲁大汉所说的那样,那么这位年轻公子的武功,只怕江湖上无人能出其右了!这自然令人匪夷所思、不敢相信!可这位公子形如鬼魅,来到场边竟无人察觉,武功之高已可窥一斑;又见这粗鲁大汉如此欢喜,口口声声直呼“小主人”,端的不像胡吹乱捧、藏伪施诈,众人心中又不由得不信以为真。

他们哪知宜郎的拳术、剑招其实只是初学乍练,虽有深厚内功却不善运用,若与钟帮主或相由大师等人比试拳法、剑术,自要输得一塌糊涂。只不过干莫不明内情,他在九江客栈比拼掌力输给了宜郎后,就以为宜郎的武功定高过了他师父,哪里知晓其中奥妙。

宜郎这时懊恼干莫惹事生非,担心激怒了诸位老前辈,赶忙肃容训道:“你休得胡言乱语,还不快快向钟帮主老前辈陪罪!”

干莫一见宜郎脸色这般严峻,不敢违拗,只得噘着嘴朝地上一跪,乖乖地向钟帮主一连嗑了三个响头,边嗑边道:“小主人让我向你陪罪,我就只好陪罪了!”

这一变化出乎众人意料,更让钟帮主措手不及。他从未见过这个神秘莫测的公子,不料公子竟能说出他的身份,心头已是惊诧、疑惑;又见这身怀高深武功的粗鲁大汉如此乖顺听话,竟二话不说便遵照公子吩咐,跪地叩头陪罪,行此大礼,更不啻罩上了一头雾水,让他这个老江湖也一时难以琢磨,只觉这位公子非同寻常,实在不可小视!

他尴尬一笑,欠身揖道:“快快请起!老朽当不起如此大礼!”见大汉悻悻站起,便又对宜郎拱手问道:“老朽眼拙,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宜郎急忙躬身禀报:“晚辈姓韩,名宜郎,这位干兄与晚辈均初涉江湖,不知天高地厚,方无意间多有冒犯,请老前辈宽恕我等无知!”

钟帮主见其如此谦恭,忙连说:“不敢不敢!”正待开口再问,却听干莫对宜郎说道:“小主人,这深山又有什么好玩的?我昨日到酒楼找你,酒楼里的人说你上山游玩去了,害得我从昨天下午进山寻到现在,快一天了也没吃上东西,还碰上这般扫兴的------”

“你寻我何事?”宜郎担心其又要口出秽语,忙打断问道。

干莫道:“乔达打听到了你的仇人,说他是安庆府振龙镖局的副总镖头,叫刘飞。听说那人什么眇左目塌鼻梁,反正完全符合你说的那个样子,这才让我赶快找你。我当了你的仆人,这事自然不敢耽误!”

宜郎一听,心头一阵激动,想道:“原来他是为了我才跑到这里来,在深山里转悠了一夜!”想起刚才对他那般态度,只觉过意不去,朝干莫深深揖道:“干兄为我的事受累了!”

正说到此处,突然场外一人指着宜郎叫道:“就是他!他就是紫芝客的同伙!就是他与紫芝客那夜曾在一起结伴溜出伏牛镇!”

宜郎闻言一惊,定睛一瞅,蓦地认出喊叫者正是在伏牛镇上拦截他与义父的那位叫罗杰的尖脸后生。由于二人是在那天深夜匆匆打过一次照面,现都换了装束,是以未能及时认出。

罗杰那夜身穿孝服,此时身著锦衣华服,也是一派公子哥儿们模样。他的话音刚落,却见钟帮主、相由大师、无易道长和另两位四旬开外的老者均飞快展动身形,将他二人围在中央,如临大敌一般全神戒备,空气立时显得紧张起来。

面对此种情景,宜郎拱手急道:“诸位前辈莫非以为是紫芝客前辈和在下有谋害丁大侠的嫌疑了?这是这位兄台武断猜测,实乃冤屈紫芝客前辈和在下了!那夜我们只是路过那伏牛镇,因见当地有不少江湖中人前去吊唁,知逝者是武林中人,紫芝客前辈为避免涉嫌方带在下连夜离去。不想反被这位兄台截住盘查,以致产生误解。后来方知是丁大侠被谋杀。其中冤情曲直尚请诸位前辈明察!”

钟帮主此时已将打狗棒拿在手中,听到宜郎一番陈述,却沉声道:“公子身怀高深武功,又与紫芝客同在事发之地现身,要想洗清谋杀罪名恐怕并非易事了!但依老朽之见,你或许只被紫芝客利用,并非真正参与谋杀。此事关系江湖安危和公子的清白,需与我们同去丁府向武林同道解释清楚,不知公子肯否?”

宜郎急辩道:“在下当时是与紫芝客前辈从皖境结伴而来,敢以性命担保他老人家绝非是凶手。至于去丁府解释,是否可允许宽限数日,待在下处理完私事后即刻前往?”

此时却听左侧一灰衫老者哼了一声,道:“小小年纪敢在我等面前耍这样的花招!我等正道人士寻你和那紫芝客魔头已有二十余日,今日撞见岂能容你开溜!你若不束手就擒,就休怪我等以多欺少了!”

干莫这时却兴奋地挽起了袖子,挺了挺胸膛,傻笑道:“哈哈,小主人,这会儿是你惹的祸,你不想打都不行了!我看也别跟他们啰嗦,痛快地打一阵再说。凭你我的功夫,就算他们一起上,也能将他们一个个塞进茅坑糞池里腌上几天!不过——”他搔了搔后脑勺,神情遗憾地嘟囔道:“这附近好像没有茅坑糞池!”

粗鲁大汉这番话直将这几位名宿惹得又惊又恼,惟相由大师一辈子只知念经学武,生性诚实而有点迂腐,闻言在旁只摇头叹道:“罪过、罪过!我等并非腌菜,茅坑糞池也非菜缸,万一施主能赢,但望慈悲为怀,不要做此伤天害理的事!”

那灰衫老者已拔出宽背腰刀,怒道:“无名小贼如此大言不惭,逞口舌之快羞辱我等,实是不想活了!我们就不要跟这两个小贼讲什么规矩了!”

钟帮主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正要挥起打狗棒,领着众人上前厮杀,却听场外一声甜美的女音说道:“诸位高人若要以多欺少,那姑娘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一缕香风从头顶上空飘过,眼前一亮,场上便多了一位身穿素衫、面貌艳丽、体形婀娜的姑娘。

原来她正是躲藏在树林中的倩瑛。她的轻功虽然因内力所限比不上宜郎,但由于曾受多名高人指点,加上体轻如燕,在瞬间腾跃和灵巧飘逸上却丝毫不逊于宜郎。

众人从她展现的这一手轻功中便知又是一位身怀绝技的高手,心中自又是一惊!

那灰衫老者刚才思忖以六人之力对付两人应游刃有余,觉得宜郎武功再强也敌不过钟帮主、相由大师和他三人的联手;另由无易道长、独秀庄主李环山偕丁府的后起之秀罗杰来钳制粗鲁大汉,理应能占得上风。哪知现又冒出一个身手不凡的丫头,难测其深浅,不免心头打起鼓来,隐隐觉得情势不妙,揣摸很难稳操胜券了!

此时倩瑛已轻盈落到宜郎身旁,柳眉一挑,冷冷对灰衫老者说道:“听说六合门蒋门主的六合拳最近揉进了少林金刚掌法,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语。既然如此应单打独斗,显显你的能耐才是,却还想以多欺少,不知羞也不羞?”

那灰衫老者未曾料到这丫头竟当着相由大师的面抖露出他的隐秘,脸色瞬间变得通红,颤声道:“你休得血口喷人。本门的六合拳本就刚猛威烈,不比金刚掌差,何须借用他派掌法!”

此语一出他又顿觉不妥。少林金刚掌乃是少林寺七大绝学之一,练到九层境界可碎金断铁,威力惊人,远远高于本门六合拳。这是江湖同道人人皆知的事实。而且他确实通过不光彩手法盗得金刚掌秘笈,经一年多时间的揣摸研习,将其掌法巧妙揉进六合拳法中,使其威力大增。然此事只有他的几个得意弟子知悉,不知这个陌生丫头从何处打听到!他惊疑之余悄悄瞥了相由大师一眼,见其面容沉静,无动于衷,心中才稍稍安定下来。

宜郎一直沉吟不语,实因心中正在为是否答应灰衫老者蒋门主要求束手就擒而犹豫不决,此时见倩瑛也来凑热闹,与干莫一道这般得罪诸位前辈,若真的为他打将起来,不仅殃及她与干莫的安危,而且势必更难洗清义父和他的不白之冤。此时见钟帮主等人已抢上前来,马上大声说道:“且慢!晚辈与你们去丁府就是了!”

钟帮主闻言赶紧挥手止住众人,口中问道:“公子此话当真?”

宜郎点了点头,即朝干莫拱手道:“干兄,在下拜托你护送倩瑛小姐回去。既然几位老前辈不许我现在去料理私事,那就只有到丁府把事情说清,以免让真凶逍遥法外而让我与紫芝客他老人家蒙受冤屈!”

倩瑛闻言急道:“公子不可以身犯险!丁府虽然侠名远播,但据我所知,其中亦有奸诈阴险之辈,说不定丁大侠就是被府中奸人谋害,故意栽脏陷害你与紫芝客。你既然未曾与此事沾连,自可求心地坦然,哪管他们胡乱猜疑!”

干莫也点头嚷道:“这话有理!敢情他们是在戳哄傻狗上墙头,小主人可别上当!既然没杀什么丁大侠,怕他们什么?”

钟帮主目睹此景,眉头一皱,道:“二位说差了。如若公子未与此事沾连,则更应坦然去丁府说清才是正理。只要公子不是真凶,老朽担保无恙。要知武林各大门派都在分头捕捉公子和紫芝客,如果不跟老朽走一趟,只怕更难洗脱罪名!”

宜郎点头道:“在下听从老前辈的安排。”又对干莫、倩瑛道:“你们毋须担心,诸位武林前辈德高望重,自会明察秋毫、据实裁决。况且早日查出真凶,为紫芝客前辈洗去冤情本是在下心愿,我岂能只顾自己而置江湖安危于不顾?”

钟帮主欣慰地拈须说道:“公子果然深明大义。这位干壮士适才出口委实不雅,方使老朽等人一时动气。若像公子这般温文儒雅,老朽等岂能使性逞强!现请公子这就随我等启程如何?”

宜郎正欲点头应允,却听倩瑛对钟帮主说道:“小女子已与公子订有白头之约,既然公子执意跟随前辈去丁府,我当然要一道前往。”

未等钟帮主开口,宜郎却窘颜急道:“小姐怎能如此胡言乱语!在下与你何时有白头之约?”

倩瑛不防宜郎竟如此情状,不悦道:“公子这是何意?”

宜郎肃容道:“在下实未与小姐约定婚约呀!婚姻大事若无媒妁之言,至少也应焚香立誓。况且在下与小姐只是萍水相逢,连小姐姓氏尚不清楚,岂能有百头之约!”

倩瑛闻言粉脸骤变。她实乃生于显赫门庭的千金贵体,虽知书达礼、聪颖贤慧,但自小娇生惯养,甚少有人违拗她的心意。此次负气离家出走,确也想找个如意郎君让其父断了念头。这些日子经刘养正、皮老板暗中撮合,通过安排逼债、借宿乃至亲自观察、接触,见宜郎不仅武功超凡脱俗,而且谈吐文雅、举止谦恭、待人善良,有着浑金璞玉般的人品,心中自然便将他当成意中人。这次深山之行,自己真情尽吐,芳心已许,骨子里确也有了非他不嫁的心愿。

她见宜郎决意前往丁府,知势难挽回,为能陪同有个照应,方说出白头之约的话来。谁知宜郎竟当众人之面这般严辞驳斥,不给一点情面,竟无半点知情感遇之意,令她顿时悲从心头起、羞自情中来。两行泪珠夺眶而出,双手急忙掩面,不言不语冲出草坪,低头跌跌撞撞沿山道朝南疾奔而去。

如此变化又令宜郎呆若木鸡。他适才虽是据实而述,但内心亦有不愿拖累倩瑛之意。哪知话语一出方知伤了她的心,见此情景一时不知如何处置为好!转念间想到她这些日子巧心安排,痴情相伴,出身官宦之家却甘愿与他飘泊江湖,此情此意弥足珍贵,可自己却说出那种无情无义的话来!念及此处,竟也心如刀割,愧疚万分。

少顷,他方急急对干莫揖道:“请干兄速去照应倩瑛姑娘,务必替我向她陪罪!”

干莫跺脚悻悻嚷道:“你这小主人太没良心,只想着讨好他们,却连自己这么好的老婆也不认了!”说着迈开大步,快似旋风,直朝倩瑛走去的方向狂追而逝。

钟帮主担心宜郎反悔,见状拱手说道:“公子重名节而轻私情,实令老朽由衷敬佩。这就请公子上路!”

六合门蒋门主却道:“既是江湖嫌疑要犯,理当受点委屈,请公子受缚!”

宜郎此时因被干莫斥责而心头更觉沉重,一时神情恍惚。罗杰拿出牛筋绳索欲将他捆绑。倒是钟帮主叮嘱罗杰只在胸前绑住双手,不可反缚双臂,更不许点其穴道。这便在众人押送之下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