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明紫磨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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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懵懂虎穴深(一)

丈夫有别泪,不洒分手间。

宜郎眼见倩瑛伤心欲绝奔去,心中陡如刀绞般难受,恍惚之际不知已被罗杰缚住双手,竟如官府衙差捕获了囚犯一般。待他清醒过来,才发觉自己竟成了受缚犯人,心中顿感不满。然他转念一想:“既然自己心甘情愿跟他们走一趟,又何必在意!想钟帮主等老前辈自是刚才听干莫吹嘘我武功如何高强,当然要担心途中生出事端!确也怪不得他们!”心下这才渐渐释然。

过了中午,众人进了九江城,来到东南角一座豪宅门前。宜郎已熟悉九江一带地形,一眼便认出是江州镖局。

镖局看门的镖丁连忙将他们引进客厅,一位身穿长衫、高大魁梧的中年汉子闻讯赶到厅中向众人问安。钟帮主却也向宜郎介绍此人,方知是总镖头顾飞雄的长子顾凌。

顾凌见钟帮主、相由大师及李环山等对宜郎甚是友好,自也以礼相待。饭前,钟帮主令罗杰解了宜郎绳索,洗漱后同桌就餐。那罗杰见如此优待宜郎,一直怏怏不快,然不敢发作出来。酒席间谈话中,宜郎方得知顾飞雄夫妇与丁府四叟中的青衫叟张锦、黑衫叟孟辛成等人顺江捕捉义父紫芝客去了,心下亦暗暗为他老人家担起忧来。

饭后,宜郎被顾凌安置在一间门窗均安有铁栅栏的空房间里。似是专门存放押送贵重货物的场所,墙角处临时搭上了简易床铺。走廊隔壁的几个房间也住进了五、六个镖丁,自是专在一旁监护看守。

此时宜郎虽身心皆疲,却因思绪纷乱、忧虑重重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时而思虑如何向名门正派洗清罪名,时而又牵挂义父安危;时而盼望早赴安庆寻那名叫刘飞的杀父仇人,时而又惦记倩瑛姑娘的悲伤、孤苦处境。思绪纷至沓来,无法心静。

到了晚间,有人直接送上饭来,自是将他当作囚犯无疑。心下更添郁闷、伤感,草草吃了几口便卧床安歇,昏昏沉沉中进入了梦乡。

等他一觉醒来,见窗外已透出晨曦,便急忙坐在床上迎窗打坐练功运气。少顷,听到有人来到门前开锁。他背对房门不予理会,却听钟帮主在身后招呼道:“公子起来了!”

宜郎这才起身下床揖道:“钟帮主,是否该动身了?”

钟帮主道:“老朽今日要去武昌处理帮务,不能陪同公子前往丁府了!现特来与公子告别,并想借此机会一叙,想请公子如实说明与紫芝客相识的经过情由,不知可否?”

宜郎闻言心下失望,口中却道:“晚辈尚望帮主主持公道,澄清这不白之冤。既蒙帮主垂问,自当要如实相告!”

待钟帮主坐下后,他便把如何认识义父紫芝客,生父韩湘如何被害以及习练神功等诸般经过一并说将出来。只是不提闻月索要秘笈、自己身藏紫金镯和紫芝令牌等事。

钟帮主凝神静听,忽而双眉紧锁,忽而若有所悟,待他说完才轻声叹道:“看来十六年前南天一剑金阳大侠的案子果真要重新推断了!”

宜郎闻言一愣,却听钟帮主低声言道:“若真如韩公子所言,那么杀害丁盟主的凶手自然不是紫芝客!可凶手与当年杀害金阳大侠的手法如出一辙,均是用了太阴玄掌。此次既然不是紫芝客所为,当年杀害金阳大侠的那件案子也就不能认定是紫芝客所为了!真凶不仅手段毒辣,武功卓绝,而且必与紫芝客一样拥有不为人所知的势力。那年金大侠一家三十余口全在一夜间毙命,无一幸免。若无众多帮手如何得逞?当时认定是紫芝客所为,除了因他曾在附近现身和太阴玄掌证据外,更关键一处是因为得知他的身世之秘,知他有此能力做到哇!”

宜郎一听疑惑问道:“我义父有什么身世之秘?这与谋杀金大侠一家又有什么关系?”

钟帮主沉声说道:“紫芝客是建文帝朱允炆之孙!他理应拥有一夜间谋杀金大侠全家的势力。要知金大侠的夫人、管家及其家人均有不俗武功,凶手若势单力薄,绝难灭其全家!”

宜郎闻言大惊,只疑自己听错了,赶忙问道:“帮主说我义父是当年建文帝的孙子?”见其点头确认,不由惊疑莫名,对义父是建文帝之孙一说兀自不信,口中讷讷说道:“本朝书载靖难之变,建文帝被成祖皇帝攻陷南京后即在宫中纵火自焚。当时太子文奎五岁,被成祖帝废为庶人,不久即暴毙。只有两岁幼子文圭长期幽禁在中都,听说直到五十岁还软禁在凤阳宫中,除外再无子嗣存活。况且靖难之变距今亦有百余年,如何说得上我义父是建文帝的孙子?”

钟帮主坐到床铺上低声道:“韩公子所言皆是从本朝正史书中得来,而据当年南京宫中流传出来的消息,那时建文帝其实是在侍臣护驾之下从宫中一隐密地道里逃出。坤宁宫大火烧死的只是几名宫女太监,实为焚尸灭迹,蒙骗成祖帝。后来建文帝曾在西南川、黔一带活动频繁,并常留诗于壁。成祖帝得知后下令大力搜捕,却一无所获。后来又闻讯他乘船逃往南海西洋一岛国潜居,成祖帝便派郑和太监率水师先后七下西洋,此举有振国威、服四夷、通口岸之大功,然前几次却实乃为搜索查寻建文帝所驱使。只不过在这方面一无所获罢了。”

宜郎只觉此事骇人听闻,若不是出自这位老前辈之口,他断然难以相信。

钟帮主继续说道:“依老朽看来,当年建文帝必率心腹臣子在一极其隐秘之地藏匿,边休养生息,边等待时机夺回皇位。无奈成祖帝警惕异常,致使终生难遂其复位心愿。想他被逐出皇宫时年方二十五,即使没有嫔妃跟随,后来在藏匿之地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也必是他第一要务。须知他是以皇太孙的身份从太祖皇帝朱元璋手中承继大明江山的,既然保住了性命,岂会让自己这皇族长房一门断了香火?”

宜郎听他如此一说,猛然想到紫芝令牌上的那个“朱”字,又联想到皮老板那般恭敬举止,心中一惊,亦开始觉得真的有几分道理。正待再问何以知此隐情,却见钟帮主走到门口,对外面一人悄声吩咐道:“我与韩公子有话要谈,不得让旁人靠近。”

说完掩上房门,接着刚才的话题低声道,“紫芝客是建文帝孙子的秘密,是当年丁圣孝大侠在金阳大侠被害后告诉我们八大掌门的。加上紫芝客早先神龙见首不见尾,行动极其诡秘,所以老朽当时便深信丁大侠所言不虚。”

宜郎忍不住问道:“那丁大侠又如何得知我义父身世秘密的呢?况且我义父现今不过五十多岁,与建文帝差了多少年呀?”他知成祖帝以靖难之变废了建文帝后,百余年来已先后历经六代八位皇帝了,只觉二人若是祖孙关系,年岁似乎不符。

“即便建文帝八十岁得孙,也实乃平常之事呀!”钟帮主笑了一笑道,“老朽早从年份上推算过,此处没有什么疑点!”

钟帮主又压低声音道:“老朽是听了公子说的那段经过方决意让你知道这一秘密的,你且听老朽细说。须知当年令尊韩湘就是在金阳大侠被害后失去踪影的,而当时令尊居住之处与金大侠府宅仅相隔数里,令堂也是那夜被害的!是以老朽那时就认为令尊隐居躲避应与谋害金大侠一案有密切关联。定是令尊得知真相之一二,受到株连,为躲避杀身之祸方携你逃奔他乡。然当时连老朽亦认定凶手是紫芝客,以为令尊若未遇害,必会很快重现江湖。因为紫芝客既已成众矢之的,实无必要再杀人灭口,掩盖真相。但现从令尊隐居十六年后仍被谋杀的这一情形看来,老朽倒真觉得谋害金大侠的凶手不是紫芝客了!”

宜郎一听,才知晓自己一家的遭遇竟与南天一剑金阳大侠被害联系到一起了!一时强抑激动,暗自寻思道:“钟帮主的分析确有道理!此凶手定不是一般人物,否则家父为何隐名埋姓这么多年仍被寻踪谋杀?家父从未向我述说过隐居实情,应是虑其关系重大,或怕我年幼难以理解这种复杂的江湖恩怨。”

只听钟帮主继续说道:“这道理很简单。只有不是紫芝客的凶手方在多年后还要追杀令尊灭口,以绝后患。再说紫芝客当初既然用太阴玄掌谋杀金阳,自是明示江湖,此案系他所为。如此又有何必要非得追杀活扁鹊招世人唾骂?老朽由此觉得真凶理当不是紫芝客了。很有可能真凶至今仍在江湖上备受武林人物尊崇爱戴呀!”

他叹口气,面色沉重地思索道:“如今令尊与丁盟主先后被害,显见真凶包藏祸心,定在武林中酝酿着更大的阴谋!他若真的是侠义道中的高人,只怕一旦得知你是活扁鹊之子,必然担心令尊已将谋害金大侠的真相告诉了你,为维护其江湖名声、地位,使其阴谋得逞,今后恐怕会不择手段朝你下手。你日后必须小心在意,除非少林、武当等不争武林盟主的门派掌门,万万不可将自己身世轻易告之于人!”

宜郎深深揖道:“感谢帮主教诲!只是先前如我义父所言,当时具备条件谋害金大侠的名门正派高人中只有丁盟主一人。现丁盟主也同样惨遭毒手,请教帮主,名门正派中还有谁能是真凶呢?”

钟帮主摇头道:“当年金阳一案的所有证据、迹象都表明系紫芝客所为,因此八大门派掌门未曾细究他人。现在老朽岂能胡乱猜测!但我想你须先从那个叫刘飞的人身上寻查,若真是他杀了令尊,当可顺藤摸瓜,查出幕后真凶。安庆振龙镖局开业不过两年,老朽先前只知其总镖头叫刘腾,听说人品、武功都还不错。不过昨晚老朽从刚由安庆赶来的敝帮弟子王大那里打听了,他说该镖局是有些神秘,很少接洽商旅市面上的生意,而且似与黑道上一个隐秘门派过从甚密。”

宜郎激动地点了点头,寻思道:“既然家父被害与金大侠一案密切相联,那么只要证实眇目塌鼻者刘飞是杀害家父的凶手,连义父的冤案都可迎刃而解了!”

却听钟帮主又道:“我再将丁盟主如何得知紫芝客是建文帝之孙的秘密告诉你。那是金宅惨案祭祀下葬之日,青城、峨嵋和泰山三派掌门尚未赶到。丁圣孝特向在场的五大门派掌门抖露出此秘密。因担心朝廷得知后会殃及武林,众掌门均盟誓不得外泄。所以此秘密至今只有八大掌门知悉。据丁盟主说,紫芝客曾约他在洞庭湖畔相会,在对天盟誓不得泄密的情况下,明示其乃是建文帝之孙,劝他为其效力,帮助夺回大明天下,将来亦可封侯拜相。丁盟主还见到了建文帝亲笔纳贤御书,上盖有洪武皇帝和建文帝两方御印,因此知其属实。”

宜郎闻言悚然心惊,想起义父离别时曾说日后再告诉他的身世隐情,看来果真如此了!

钟帮主继续说道:“当时丁盟主只觉此谋反之事实在荒唐,难顺天命,便断然拒绝。后来发现有好几名高手对他一路跟踪,欲下杀手,于是怀疑紫芝客怕他泄露天机而要灭口。但他念其是太祖皇帝长嫡后代,亦不愿食言毁誓告之同道,只好隐身江湖,备加提防,未让紫芝客得手。直到得知金大侠被害,丁盟主义愤填膺,这方揭示紫芝客身世之秘。有太阴玄掌为证,再听到丁盟主如此经历后,众掌门人自然推断紫芝客定也是劝诱金阳大侠未果,顿起杀心,方酿成如此惨案了。”

说到这里,却听门外较远处传来六合门蒋门主的嗓音:“钟帮主问完了没有?我等准备吃饭赶路了!”门外有人答道:“钟帮主尚在问话,请蒋门主少候片刻。”

钟帮主急忙悄声叮嘱道:“此时丁府内亦难保没有心怀叵测之徒,你须多加小心。我因武昌分舵前天受到一个新门派——大汉门的袭击,必须尽快赶到武昌去处理。因此既不能陪你去丁府,也不能亲身去调查刘飞那厮。我现就派门外的心腹弟子王大再回安庆盯住刘飞,让他在那等你。”说着将那叫王大的丐帮弟子叫了进来。此人已近中年,似有痨病一般脸色焦黄,只双眸炯炯有神,显出一些武人气慨。钟帮主向他介绍交待一番,安排妥当后这才领着王大拱手告辞。

不一会儿,有人送上食物。宜郎此时已觉饥饿难当,见无水漱口,亦不讲究,将一海碗饭菜吃个尽光。少顷却见罗杰沉着脸领着与钟帮主同样打扮的一位老叫花子走了进来。老叫花子拱手道:“小老儿乃是丐帮护法长老祝生,奉本帮帮主之命,陪同公子前往丁府。”

罗杰二话不说,从腰间取出牛筋绳索,上前又将宜郎双手捆紧。护法长老皱了皱眉头,少顷对罗杰道:“护送公子的事由小老儿担当,请罗贤侄不必费心。”又对宜郎道,“请公子这就动身。”

罗杰阴沉着脸不离宜郎左右,一起来到大厅。少林相由大师、武当无易道长、六合门蒋门主和独秀山庄李环山诸人已等在那里,见他们出来便向顾凌拱手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