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地狱情仇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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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回想不久以前,他还是个不阴不阳的怪物,沉沦在绝望痛苦之中。是金小凤恢复了他的男儿身,给了他男子汉的尊严,现在,腹中又孕育着他的孩子,他的全部幸福都是金小凤给的。对金小凤,他真不知该怎么爱她才好!可惜他能给她的实在太少了,若非谷田正男经常接济,靠他那点可怜的薪俸,她只能过贫困的日子,为此渡边时感内疚。1944年农历9月15日凌晨2时左右,金小凤在家里分娩,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岛田渡边从护士手中接过这个小肉团,吻着他鲜嫩的脸蛋,听着他响亮的啼哭声,感恩的泪水不由得夺眶而出。这个孩子是真挚爱情产物,是他和金小凤用生命造就的,他身上流着他们两个的血。今后即使他们离开人世,他们的爱仍将永存,这是一件多么美妙多么神奇的事情!疲惫不堪的金小凤在床上向他伸出手:“把儿子给我,让我抱一下。”

岛田渡边克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把儿子交给她,转身奔到院子里,对着满天星斗放声喊叫:“我有儿子了!我有儿子了!”那是个晴朗的夜晚,天幕上星光闪烁,好像在对他会意地眨眼。正在弹琴的铃木先生受了惊扰,抱着“三味线”走了进来,对他说:“祝贺你,渡边君,这可是大喜事啊!”岛田渡边揉着潮湿的眼睛说:“对不起,铃木先生,我太高兴了,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此刻的心情。”铃木先生说:“在我的家乡,生了儿子要种一棵树,保佑他长得像树一样健壮……”“那么,种什么树好呢?”岛田渡边问。“我看,就种广玉兰吧。这种树生命力旺盛,还会结出美丽芬芳的花朵。”铃木先生热情地说:“我那儿有现成的树苗,回头我给你送来。”岛田渡边感激不己,连声称谢。铃木先生拨了拨琴弦,表情忽尔变得黯淡忧伤,喃喃地说:“你有了儿子,可是我的儿子呢?你们在哪儿?你们在哪儿啊……”岛田渡边对他非常同情,想安慰他几句,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对于一个父亲,丧子之痛是何等强烈,岂是几句空话能安慰得了的!

铃木先生摇了摇白发苍苍的头,抱着“三味线”踉踉跄跄地走了。这天晚上,他的琴声格外忧郁格外悲伤。岛田渡边为他的儿子起名哲枫。哲枫满月那天,他把自己的护身符--一位随军僧送给他的一尊小小的木雕佛像挂在哲枫的脖子上,祈祷菩萨保佑他一生平安。种在院子里的那棵广玉兰树也承受着雨露阳光,在茁壮地成长,船形的树叶青翠欲滴。哲枫长得也很健康,他身上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变化,让人惊喜不己。让人感叹生命的伟大。当岛田渡边把他抱在怀里,注视着他那张甜甜的笑脸时,心中无比幸福。这种感觉贯注到他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末梢上,使他想欢笑,想流泪,想告诉所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做一个父亲是多么好啊!然而,他只能把这种感觉深深地隐藏起来,不敢流露出一丝半点,因为这是一个秘密。与此同时,局势在进一步恶化。

1944年,美国盟军发起诺曼底登陆战役前夕,企图在圣玛丽埃格利兹进行伞降。为了掩护这次军事行动,盟军在预定伞降地域的两翼,先接连投下几批带有音响装置和实弹射击模拟器的假伞兵。当这些假伞兵接近地面时,即发出同真实战斗一样的音响,诱使德军包围伞降地域。这样连续几次,德军都扑了空,便麻痹大意起来。此时,盟军趁机实施真的伞降,德军还以为又是假伞兵落地,未能迅速作出反应,从而使盟军的空降兵部队毫不费力地站稳了脚跟。与此同时,情况部门精心策划了一次罕见的富有戏剧性的欺敌行动,让詹姆斯中尉冒名顶替“蒙哥马利将军”,进行一系列欺骗活动,顺应敌军的主观想象,使敌产生错误判断,掩盖了真实意图,保证登陆战役的胜利。德军并不甘心其失败。1944年12月,纳粹德国党卫军上校斯尔兹率特工旅,分散渗入阿登森林,冒充美国宪兵,到处设关卡,扰乱交通,调换路标,捕杀美军传令兵等等,他们的行动,曾一度阻滞了盟军的进攻。但欧洲战场的德国军队终在诺曼底登陆的美国盟军的强势攻击下而全线崩溃,局面己无法挽回。如果德国失败,那就只剩下日本在孤军作战了。日本的日子也极为艰难。1944年底,日本舰队在菲律宾的莱特湾海战中遭到毁灭性打击,几乎全军覆没。1945年初,美军在吕宋岛登陆。同时美军为加速太平洋战争的进程,针对日本虽然工业发达,但资源贫乏,大量的石油、煤炭、铁矿石、粮食等都依赖进口的弱点,便制定了一个“饥饿战役”,即对日本实施大规模水雷封锁的作战计划。这个计划从1945年3月27日开始实施,在美国潜艇战的打击下,很快造成日本近海海域无法通航,重要港口不能进出,切断了日本与外界的航运,急需的石油、煤炭和粮食等战略物资严重短缺,很多船只和飞机因得不到燃料而停航停飞,军工厂关闭,造船厂停工,粮食供应日趋紧张,国民经济陷入一片饥饿之中,整个国家濒于瘫痪状态。同时,东京又遭到美国飞机的连续轰炸,变成一片火海。

在中国战场上,“一号作战”虽然取得了重大胜利,但整个战略格局并未因此而有所改变。虽然国民党的正面战场不堪一击,但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等人民武装,在敌后开展的多种形式的战争,狠狠地牵制和打击了日军。从1944年下半年开始,美国飞机频频光顾上海侦察投弹。1944年11月10日上午,上海遭到了首次大规模空袭。来自重庆的美国“B29空中堡垒”以二十架为一编队,进行轮番轰炸,投弹目标集中在沪北的江湾机场,沪南的龙华机场和高昌军用仓库,以及停泊在黄浦江中的日本军舰。这次空袭前后长达四小时,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在地面防空炮火和木更津航空

队的反击下,幸未造成重大损失,但在人们心理上却是个巨大的震动,使他们意识到战神不再偏袒日本,更猛烈更可怕的打击还在后面。

日本人垂头丧气惶惶不安,而中国人却看到了胜利的曙光,精神为之大振。此消彼长,形成鲜明的对照,为了防止抗日份子趁机活动,宪兵队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岛田渡边所在的沪南分队,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进行了三次大搜捕,凡是认为可疑的人,不问青红皂白,先抓起来再说,弄得设在一个小学里的临时监狱人满为患,而宪兵队则疲于奔命,人人眼睛里都布满了血丝。平时军官的休假已经取消,岛田渡边无法回去看望妻儿,心中焦急万分。一直到2月12日,他才获得了一次宝贵的休假机会。

2月12日是纪念天皇降临的纪元节,在往年,这是个非常热闹的节日。而今年的纪元节却笼罩着一片暗淡凄惨的气氛。据说日本统帅部己决定在本土沦陷的情况下,将天皇和统帅部迁到中国继续作战,而上海又是中国最重要的城市,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放弃,所以1945年新年刚过,大批关东军就源源开到,加强上海的防务力量。同时军方征用壮丁在市区开挖战壕,作巷战的准备。这一切在人们心头蒙上了深深的阴影。但对岛田渡边来说,2月12日却是个真正的节日,与妻儿分别一个多月,饱尝了思念之苦,今天终于能回去看望他们了!

岛田渡边兴高采烈,驾着摩托车匆匆穿越市区,来到狄思威路的家里。大门锁着,他用钥匙打开大门,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想给金小凤一个意外的惊喜。然而,真正感到意外的却是他自己,因为他听到房间里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吼叫声。岛田渡边吓出一身冷汗,以为是慰安所的花谷所长找到了这儿,但仔细一听,发现那人并不是花谷,而是一个中国人。只听他吼道:“住口!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日本鬼子的破鞋,我打死你!”紧接着,从房间里传出花瓶摔碎的声音和哲枫尖厉的哭叫声。岛田渡边的心沉了下去,他大吼一声,踢开房门冲了进去。

房间里,一个黎黑男子正恶狠狠地揪住金小凤的头发。金小凤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一丝鲜血。见此情景,岛田渡边不由得怒火中烧,忘了身边带着枪,只顾朝那个男子猛扑过去,两人扭成一团。岛田渡边擅长柔道,但在摆满家具的房间里却施展不开,只能跟对方拼力气,在地上来回翻滚。他一边拚命搏斗,一边大叫道:“小凤,快来帮忙呀!”可是金小凤吓得呆住了,站在旁边手足无措,只是哆哆嗦嗦地叫道:“不要打了,你们不要打了!”这时,对方猛一使劲,把岛田渡边压在身下,对准他的脑袋打了一拳,打得他眼前发黑,耳朵嗡嗡直响。他咬紧牙关,趁对方再次挥起

拳头,压力放松的机会,用尽全身的气力把对方掀开,接着一个“鲤鱼打挺”迅速爬起来,拔出手枪对准了对方的脑袋,咬牙切齿地说:“混蛋,我叫你尝尝子弹的滋味!”

可是,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的一刹那,金小凤忽然冲了过来,用身体护住了那个男人,惊恐地叫道:“不,不要开枪!”岛田渡边不明白她为何要这样做,心里怒不可遏,伸手把她推开,但她立刻又扑了上来,抓住岛田渡边的手说:“不要开枪,渡边,求求你!”望着她那央求的目光,岛田渡边的手枪终于垂了下来。他疑窦满腹,恨不得立刻把事情弄个明白。金小凤救了那个男子的命,但他并不感激,却对着金小凤吼道:“老子用不着你来可怜,开枪吧!喂,你他妈的开枪呀!”岛田渡边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又把枪举了起来。金小凤浑身颤抖,哭着说:“你要打,就先打死我吧!”那个男子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日本人的臭婊子,别装出这副猫哭耗子的样子,我宁愿死,也不会接受你的怜悯!”

金小凤汗流满面,哽咽着说:“我当慰安妇也是没有办法,我是被他们抓去的。”那个男子冷哼了一声说:“就算死,也比给日本人当婊子强!”“我何尝不想死?但在慰安所里,连痛快一死的机会都没有。”金小凤泣不成声地说:“慰安所是一座活地狱,我每天都在里面受煎熬,这可怕的日子过了五年多,那种痛苦有谁能了解!”那个男子头垂了下去,眼睛里的怒火渐渐熄灭了。岛田渡边再也忍不住,便走上前来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凤,你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金小凤告诉他,这男子是她从前的恋人,名叫郭子祥(他们俩皆是金陵西郊牛家村人)。从南京大屠杀到现在,已经七年多没见面了。今天早晨金小凤外出卖菜时,在街上与他不期而遇,当时他正受到军警的追捕,处境很危险,金小凤没容多想就把他带回了家,让他先躲一躲。

岛田渡边恍然大悟,怪不得他对金小凤当了慰安妇如此痛恨,原来他们曾是一对恋人!将心比心,无论谁碰到这种事情,都会感到难以接受的。岛田渡边放好了手枪,望着郭子祥问:“你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何要抓你?”郭子祥打量着岛田渡边,欲言又止。金小凤说:“讲吧,没关系,渡边是个好人,就是他把我救出慰安所的。”郭子祥迟疑了一下,说道:“1937年南京大屠杀时,我侥幸逃出了性命,后来跑到长沙参加了中央军,这些年来一直随着部队转战南北。这次来上海,是奉命与潜伏在上海的军统组织取得联系,为日本投降后接收上海作准备。不料今天早晨我前往联络地点时,发现周围情况可疑,我转身就走,但己被埋伏在那儿的军警盯上,危急时幸好遇见了小凤,否则我就成为他们的俘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