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平阳公主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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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花开两枝。且说熊七坐在地上,仍一声声呼劝着。红拂女跑出数十步外,又在马上回过头来说道:“今日之事,你休对外人说去。”红拂女策马踏着那些蹄印行了约十来里路,来到一处丛林。丛林有一片较为宽阔的雪地,雪地上除了蹄印外,还露出许多零乱的脚迹,从那零乱的迹象来看,似有人曾在此发生过激烈的争斗。雪地边上也留下两行清晰的脚迹,那两行脚迹较小,一望而知是女人的迹印。雪径沿着丛林边通向谷里,另有一条小径却向丛林伸去。红拂女眼前出现了两条小路,两条小路所通的方向不同,两条小路上又出现了蹄印。红拂女通过仔细辨察,心里已经作出了判断:一伙人将抢的人财带到此地,兴许由于分赃不平,兴许出于意见不合,曾在此发生争斗,然后就分道扬镳了。可这这条小路之中,究竟哪条才是带走自己儿子的小路?红拂女感到为难了。她欲进不得,欲退不能,心里又急又怒。她无可奈何,只好求助于天,以问卜来决定去向。红拂女主意己定,便双手合掌,仰首望天,默默祈祷上苍,恳求过往神灵,为她指示寻子的方向。她默祷己毕,便从头上拔下金钗,默卜道:“阳进谷,阴入林。”随即将金钗向空抛去。金钗落地了,她伏身一看乃是阳。红拂女拾起金钗,跨上马背,毫不迟疑地策马向谷里驰去。走了一段路程,却又见那些蹄印离开了雪径向山上走去。蹄印上了一段山坡,因坡势较陡,蹄印不见,只留下一些雪槽了。红拂女抬头望去,只见那陡斜的山坡,接连山岭,高耸入云;岭后有岭,岭旁有峰,峰岭环连,茫茫皑皑,不辨所终。红拂女呆坐马上,心头也如眼前景象一般,只感一片荡荡茫茫。她虽仍想跟踪奋进,可己力不从心,突然一阵昏眩,竟差点跌下马去。红拂女赶紧伏下身子,抱住鞍鞒,过了许久,才又仰起面来望着那皑皑群山,眼里泻下两行悲凄的泪水。红拂女只觉自己正在渐渐衰弱下去,以致连自己的身子都无法支撑,哪还有余力踏遍那接地连云的群山去寻找自己的儿子!但她又焉能半途而废而废置自己失去的血肉于不顾!她立马坡前,进退维谷。那大黑马是来自大宛的良驹却果似通灵一般。它刨了一阵蹄,见无动静,竟不待主人号令,转过头来,沿着来时旧路,碎蹄快步,稳稳向谷口跑去。红拂女回到垭口,她挣扎着直起身来,埋头望望地上那些蹄印,又抬头望望谷里群山,心头暗暗立誓道:“等我身体复元后,定来踏遍群山,搜遍洞寨,不寻回自己的儿子,死不罢休!”她正欲策马前行,怀里那孩子又呱呱啼哭起来。她不由感到一阵厌恶,自己积在心头的满腔怨愤,竟一下迁嫁在孩子身上。她立即翻身下马,解下兜肚,将孩子弃置地上,恨恨地说道:“你要怨,怨你那无心肝的亲生娘去!”然后咬唇上马,头也不回地向西驰去。红拂女策马跑出一箭之地,后面又传来孩子的哭声。那哭声时断时续,忽高忽低,在静静的山野里,更加显得凄楚,更加叩人心扉。红拂女咬紧唇,狠下心顾自放马行去。她已经跑出一里多路了,孩子的哭声仍时断时续地从身后传来,凄凄切切,萦回四野,散漫空际,愁了长云,黯了白雪。红拂女不禁停下马来,悚然心动。杨先生所教的圣人之言,和着孩子的哭声又入耳来:“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她不觉回头望去,见远远雪地上那耀眼的襁褓似乎正在拚命蠕动。她自己的心也在不知不觉间随着那蠕动而扑腾。正在这时,红拂女忽见一只秃鹰从山峰上飞来,盘旋空中,意在孩子,势将俯击。红拂女不由一声惊呼,迅即勒转马头,飞一般地向孩子驰去。那秃鹰也真刁残,亦己收起了双翅,侧着身子向孩子俯冲下来。红拂女急了,忙从身边取出驽弓,就在那秃鹰的利爪己快攫住孩子时,扣弦一箭,正中秃鹰心窝。只见那秃鹰猛一上冲,接着便翻旋着身子坠到崖下去了。红拂女冲到孩子面前,还不等马蹄停稳,便一跃下马,抱起孩子,紧紧贴在胸怀,心里激起一阵难言的内疚和由衷的欣慰。她埋下头来注视着孩子,见她那润红的脸蛋上,五官匀称,清秀异常,一张小口正在不停地空吮着。吮了一阵,又张开小眼看看,啼了几声,又吮动着小嘴,那样子看去可怜己极。红拂女心想:她一定是饿了。可是给她吃什么呢?这时,随着孩子小嘴不停在吮动,孩子也转过小脸,摆动着头在她胸前寻来寻去。一丝酥麻伴着一缕蜜意透进红拂女心怀。她不由感到一阵甜甜的羞涩,心跳了,脸也飞上了红晕。她四顾无人,索性解开衣襟。那孩子拚出全力吸吮着。她闭着眼,埋头偎着孩子,静静倾听着她那均匀的吞咽声。雪地上虽然寒气逼人,红拂女心里却充满了温暖,她清楚地感到孩子吮吞下肚的那口口奶水,都是从自己心窝里流浸出来的血汁。孩子的嘴一吮一送,吮有是爱,伸的是怜;送的是感恩,缩的是柔情。红拂女就在这默默的伸缩中,向孩子敞开了心,装进了满胸的爱。孩子吃饱了,却己甜甜地睡熟了。

红拂女嘴边浮起了迷人的笑容,轻轻抚拍着孩子。她想起自己刚才的行为,不禁对自己也激起一阵怨怒。她从喂奶的那一瞬间开始,就觉得这孩子己是自己的了。就是李二太太后悔了,赶来要换回孩子,自己也决不会应允。自己就将被她换去的儿子夺回,连这孩子一起带到守在边关的丈夫身边去。红拂女在给孩子换片时,裹在襁褓中的那只小银瓶又滚落出来。她心头一动,想道:孩子得取个名,就给她取名“银瓶”吧。孩子的爹李靖因征讨突厥而战功卓著是皇上嘉封的卫国公,与李世绩(后其子徐敬业起兵拥唐反大周女皇武则天时己复原姓徐)同是在朝光禄大夫,官居极品。红拂女主意己定,便俯身亲亲孩子,悄悄叫了一声“银瓶”,又祝念道:“银瓶,银瓶,福禄无尽,吉利一生!”这孩子在皇城里长大后,也就是太宗在世时收养的义女并当朝钦赐的“银瓶公主”,此是后话暂搁下不题。

红拂将小女银瓶兜系怀中,收拾停当,便攀鞍上马,己觉惫意半消,便又催动大黑马向肃州驰去。凉州古道,险隘得飞鸟惊心,荒凉得行人断肠。红拂女忍饥耐乏,一路行来,直至天色己晚,方才到达肃州。而此刻,李靖等率领的大唐边关将士,正在玉门关外与屡屡犯境的漠北突厥兵却又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拚杀--双方接战之沙场旌旗猎猎,人喊马嘶,风雪声伴着千军万马的交战而声震烽火连天的边塞,后有王昌龄诗为证:青海长云暗雪山(指绵亘于青海、甘肃一带和祁连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她见肃州城门未关,便策马径驰至西门附近的小街,准备寻觅一家清静客店投宿。她一连看了几家都不合意,最后来到一处巷口,见一家门前悬挂一只灯笼,上面书有“龙门客栈”几字。她见这招牌取得古朴雅致,心里也觉适意了几分;又见这巷口附近多是住户人家,看去也不杂闹,便决定在这店里住下。红拂女牵着马刚刚走到客店门前,便见一老头微佝着背从店里迎了出来。他操着洛阳口音问道:“请问小嫂子是来寻人,还是投店?”红拂女听这声音十分耳熟,心里不禁猛吃一惊:原来这脸色酱紫的老头不是别人,却是隋越王杨素生前府上大管家杨洪彪。她不由在心里闪起一问:“他怎的混到这里来了?”红拂女不容多想,立即镇下神来,说道:“投店。给我找间上房。”随即将缰绳甩到杨洪彪手里,迈步向店里走去。杨洪彪接过缰绳,又向店里高声喊道:“来了位女客,要上房。”他话音刚落,便见一位年约三十四五的妇人从内堂迎了出来。那妇人堆着满脸笑容,十分亲热地招呼道:“一路辛苦。”她对着红拂女略一打量,又问道:“你可带有行李?”红拂女道:“行囊尚在马上,烦你派人给我取来。”那妇人一面招呼小二去取行囊,一面陪送着红拂女向内堂走去。红拂女道:“给我找间清静点的上房,我可以加倍付你房钱。”那妇人抿嘴笑了笑:“各房都有明价,不敢多收。内堂倒有一间清静上房,只是稍稍偏僻了点。”红拂女正合心意,便要了那间上房。她进房刚一坐定,突感一阵冷从心发

,胸前闷胀欲呕,全身也不禁颤抖起来。她不觉低低呻吟了声。那妇人正在剪烛,听到她那呻吟,回头一看,见她满面绯红,吃了一惊,忙去摸着她额鬓,便不觉失声惊呼道:“老天爷哪,你头烧得这般烫手,准是病了!”红拂女只觉眼前发黑,灯光人影一片模糊,她己无力应声,只紧护着银瓶挣扎上床,随即便昏迷过去。这一来可急坏了接她进房来的那位掌柜娘子,又是请医,又是熬药,还得代她照料孩子。掌柜娘子不分昼夜的守护在她身边,一直守护了她两天两夜,红拂女才又渐渐苏醒过来。当她刚一睁开眼睛,坐在她身旁的那位掌柜娘子竟高兴得掉下泪来,她一面抹泪,一面却又笑着对红拂女说:“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到底醒过来了。”随即指着正酣睡在她身边的银瓶说:“快看看你这孩子,我给你照料得乖乖的,一点也没冻饿着她。”红拂女心里涌起一股真诚的感激,忙俯下脸来望着小家伙。她感到自己正是为了她才从阴曹地府挣扎回来的。掌柜娘子滔滔不绝地把这两天来她请了谁来给她看病,她又怎么喂那孩子,她如何为她焦急担心等情况,一一告诉了红拂女。红拂女满怀感激地听着。她觉得在这样一个平常妇人身上,有着一种她过去在长安京城那些宦门妇女身上不曾感到的东西。就在这一瞬间,她蓦然又想起那个令人厌恶的杨洪彪来。她向那妇人再三称谢后,问道:“你是这店里什么人?我该怎样称呼你?”掌柜娘坦然地笑了笑:“这叫我咋说呢!客人都叫俺杨掌柜娘;店里的伙计们又都叫俺刘掌柜,街坊上又叫俺林二嫂,你随便怎么叫俺们都行。”红拂女如坠五里雾中,弄不清她怎么会有着这多不同的称呼。想再问个明白,又不知从何问起。那妇人似己看出红拂女那困惑的神情来,又坦率地说道:“你别见怪,俺是个吃的一家饭却嫁了二道汉的苦命人。”接着她就把她自己的身世在红拂女面前和盘托了出来:原来她本姓刘,后来嫁给林二,夫妻二人开了这家“龙门”客栈。凭着林二的诚恳和她的热心周到,生意日益兴隆,夫妻和顺过日。不料四年前林二因病身故,膝下又无儿女,客栈就由她一人支撑。常言道:“寡酒难饮,寡妇难当。”亲族的觊觎,街正的敲索,加上一些恶棍无赖经常来店吃霸赊,弄得她穷于应付,只有饮泣吞声。恰好去年初冬,江南扬州押送一批流犯去西疆,过此投宿,其中有个叫杨洪彪的流犯,因在途中患了重病,至此己是气息奄奄,命在旦夕。押解差官认定他己无生望,嫌他碍事,便将他丢弃店里,带着其余一干流犯顾自上路去了。她见他可怜,出于一片善心,请来药老给他医病,又叫店小二多方照料,终于使他起死回生,又慢慢康复起来。她得知杨洪彪在扬州也是无儿无女,又无妻室,眼下己有家难归,便将他留在店里,帮着照料一下。不料时间一久,便引来一些闲言杂语,那些一直觊觎着客栈的亲族,更是兴风作浪,造谣中伤。她见王洪彪能写会算,照料店里生意也很尽心,一气之下,索性招他上门,正式改嫁给他。因此,来店投宿的客人,认定杨洪彪是店里掌柜,称她为王掌柜娘;店里那些伙计又认定她才是店主,都以刘掌柜称她;街坊上多是林二旧相好,不肯改口,仍一直叫她林二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