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血腥的盛唐5:盛极而衰,安史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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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安禄山的骚动(3)

当然,通往权力之巅的道路从来都是险峻而狭窄的。正如自古华山一条道一样,你要想在这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道上快速攀登,就必须千方百计把挡在你前面的家伙从悬崖上挤下去。直到你毫不留情地把所有挡路者推入万丈深渊,你才能先于众人到达无限风光的绝顶。

事实上,从天宝六年开始,杨国忠就已经在这么做了。

在幕后策划并且与他配合无间的人,就是李林甫。

天宝中后期,他们联手掀起了一场又一场血雨腥风的大狱,强力打击一切政治上的反对派,“所挤陷诛夷者数百家”。(《资治通鉴》卷二一六)

而在被他们铲除的异己中,死得最难看的,就是先于杨国忠受到玄宗宠幸的两大理财高手——杨慎矜和王鉷。

天宝大狱

杨慎矜,隋炀帝杨广的玄孙,为人沉毅有才干,尤其是财政工作方面,能力特别突出,历任监察御史、太府出纳、含嘉仓出纳使、京畿采访使、户部侍郎、御史中丞等职。天宝五年,杨慎矜在李林甫的授意下,整垮了另一个理财高手韦坚,进而将其取代,成为玄宗心目中最能干的财政大臣。

毫无疑问,在李林甫的手下干活,有一条高压线是绝对不能碰的,那就是得到天子的信任和赏识。而韦坚一死,杨慎矜又渐渐“为上所厚”,自然就引起了李林甫的嫉恨。

对李林甫来讲,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他的整个宰相生涯,几乎都是在为这句话作注脚。

如今,杨慎矜既然无视前车之鉴,再次走到五百万伏高压的边缘,李林甫当然要想办法让他领教一下碰触高压的滋味。

李林甫的整人手法是相当高超的,不管什么人,他都能准确捕捉你身上的弱点。即便你是刀枪不入的阿喀琉斯,他也能找出你身上最脆弱的那个脚踵。一旦找到你的阿喀琉斯之踵,他就能像阿波罗那样一箭把你射穿。

那么,杨慎矜最脆弱的脚踵在哪呢?

结交术士。杨慎矜最致命的弱点,就是他经常和一个叫史敬忠的术士暗中交往。

为什么大臣不能与术士交往?

因为早在开元十年,玄宗就曾经颁下一道诏书,宣布“卜相占候之人,皆不得出入百官之家”。(《资治通鉴》卷二一二)

虽然早有明令禁止,但杨慎矜还是一直把史敬忠奉若上宾。因为在他眼中,这个史敬忠和芸芸众生大不相同,简直就是个神人。

据说有一次,杨慎矜祖坟旁边的草木忽然流出红色的液体,看上去就像流血一样,十分可怕和诡异。杨慎矜极为不安,就问史敬忠该怎么办。史敬忠马上告诉了他一个禳解之法,让他在家中的后花园设置一个道场,然后每天退朝后,必须赤身裸体、披枷戴锁在道场中静坐。杨慎矜依言而行,一直坐了十天,祖坟旁边的草木果然就止血了。杨慎矜顿时对史敬忠佩服得五体投地,从此不管碰到大事小事,必定要让史敬忠帮他预测吉凶。

杨慎矜自以为皇帝不可能知道他结交术士的事情,所以也就没把几十年前颁布的那道禁令当一回事。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没过多久,玄宗还是听说了杨慎矜与术士暗中交往的事。玄宗很恼火,但考虑到他在财政工作方面一直干得很出色,也只好隐忍下来,没有发作。

可是,玄宗不发作,不等于杨慎矜就太平无事了。

因为,一心想让他死的人不是玄宗,而是另外三个人。一个是李林甫,一个是杨国忠,还有一个就是杨慎矜的表侄——王鉷。

王鉷,太原人,武后时期的名将王方翼之孙,是玄宗一朝继宇文融、韦坚、杨慎矜之后的又一个理财高手,历任监察御史、户部郎中、户口色役使、京畿采访使、关内采访使、御史中丞等职。在户部任职期间,王鉷曾在正常赋税之外,拼命向百姓搜刮,一年就给玄宗的内库增收了上百亿的收入,专供玄宗赏赐之用。尽管民间为此怨声载道,他却因此备受玄宗赏识。

当然,王鉷之所以能在政坛上崭露头角,除了他自己聚敛有术之外,也要归功于他表叔杨慎矜的引荐。

杨慎矜既是王鉷的长辈,也是他入仕的恩人,可没有人会想到,王鉷最后竟然会恩将仇报,亲手把杨慎矜置于死地。

这对叔侄最终之所以反目,说起来双方都有责任。

刚开始,其实王鉷对杨慎矜也是感恩戴德、敬重有加的,可自从当上御史中丞后,在官职上就和杨慎矜平起平坐了,心气自然也就高了,对杨慎矜的尊重便日渐淡薄;再加上他后来又攀上了李林甫,自以为有了更坚实的靠山,于是越发不把杨慎矜放在眼里。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王鉷受人恩惠没有记住,可杨慎矜却偏偏是个给人恩惠牢记不忘的人。在他眼中,王鉷能有今天都是他的功劳,而且官当得再大也是他的晚辈,所以丝毫没有给予这个表侄起码的尊重,总是在朝堂上直呼其名。此外,王鉷是私生子,平常最怕人提起他的出身,偏偏杨慎矜又喜欢揭他的疮疤,总在人前人后嫌王鉷的母亲出身微贱。久而久之,王鉷不但把杨慎矜对他的恩情忘得一干二净,而且对他产生了越来越深的恨意。

而对于王鉷的这种内心转变,杨慎矜却丝毫没有察觉,平常还是习惯跟这个表侄聊一些家常话,甚至把他与史敬忠交往的一些细节,也毫不隐瞒地透露给了王鉷。

杨慎矜绝对没想到,他这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了王鉷手里。

对于杨慎矜和王鉷的恩恩怨怨,李林甫和杨国忠始终洞若观火。

李林甫是因为杨慎矜碰触了高压线而想收拾他,杨国忠则因为杨慎矜是老资格的财政专家,挡了他的升官之道,所以要把杨慎矜扳倒。

他们两个人都在寻找杨慎矜的破绽,自然对他和王鉷的关系特别关注,此外,杨慎矜与史敬忠暗中交往的事情,也没有躲过他们的眼睛。后来,当杨国忠得知玄宗对杨慎矜结交术士一事甚为不满时,就意识到收拾杨慎矜的机会来了。他当即把消息透露给王鉷,告诉他皇上很生气,时机很合适,要下手就赶紧。

紧接着,李林甫也向王鉷暗示,可利用杨慎矜系隋炀帝后人的这层关系做做文章。王鉷依计而行,随即在长安坊间到处散布流言,说杨慎矜与术士往来密切,并且在家中暗藏谶书,计划复兴祖先隋炀帝的帝业。流言不胫而走,很快传进了玄宗的耳中。

玄宗暴怒,马上命人把杨慎矜扔进监狱,命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进行三堂会审。

代表御史台出面审讯的官员有两个,一个是杨国忠,另一个叫卢铉,也是个心狠手辣的酷吏。案子开审后,卢铉立刻逮捕了杨慎矜的一名亲信——时任太府少卿的张瑄,对其百般拷打,逼他承认与杨慎矜合谋造反。没想到张瑄是条硬汉,不管怎么打,死活不说一个字。卢铉大怒,命人动用酷刑,将张瑄的双腿绑在木头上,然后命几个壮汉抓住他脖子上的枷锁,同时用力往后拉。

可想而知,这种酷刑的作用与五马分尸类似,都是把人的身体拉长撕裂。可是,五马分尸是让人当场毙命,痛苦较为短暂,这种酷刑却是只把人拉长而不把人撕裂,让你在咽气之前感受长时间的痛苦,比五马分尸更为残酷,可谓酷刑中的极品。

据《资治通鉴》记载,张瑄的身体当场就“加长数尺”,而且“腰细欲绝,眼鼻出血”。不可否认,史书的描写是有些夸张了。暂且不论几个壮汉的力量能否把人拉长“数尺”,就算能够,人也早死了;而且最先被拉长拉细的部位肯定不是腰,而是脖子。但是,即便史料记载失实,我们也不难想见这种酷刑的可怕程度,并且有一点可以确定——这种刑罚手段并不以致人死命为目的,而是要让人在清醒状态下感受痛苦。然而,尽管动用了这种令人发指的酷刑,卢铉还是没能从张瑄嘴里抠出一个字。

没有人证和口供,案子就定不下来。而史敬忠早在案发时就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李林甫和杨国忠顿时有些犯难。

怎么办?

关键时刻,吉温上场了。

杨慎矜案发后,史敬忠当即潜逃,一口气逃到了老家汝州。当时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去向,所以三法司也一筹莫展。而吉温接受任务后,没有经过任何调查,就带上人马直奔汝州,并且直接在史敬忠家里将其抓获。

吉温之所以这么厉害,并不是他料事如神,而是因为史敬忠是他父亲的世交,吉温小时候没少被史敬忠抱过,所以史敬忠躲在哪里他最清楚。只是史敬忠没料到朝廷会派这个知根知底的吉温来抓他,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躲在家里。

吉温逮捕史敬忠后,一句话也没说,命人用铁链锁了他,给他戴上头套,然后押了就走。一直走到临近长安的时候,吉温才命人对史敬忠说:“杨慎矜已经招供了,现在就差你一个人的证词,你要是聪明的话,也许还能保住一命,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前面不远就是骊山了(当时玄宗在骊山华清宫),要是到了那儿,你想自首也来不及了。”

史敬忠吓傻了,恳求给他一张纸,他全部招供。可吉温还是没搭理他,继续拍马往前走。史敬忠一路上拼命哀求,吉温都装聋作哑。直到距离骊山十里开外的地方,吉温才停下来,给了史敬忠三张纸,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思,让史敬忠一五一十写下了供状。

拿到供词后,吉温才除去史敬忠的头套,下马向他行礼,说:“在下皇命在身,请世伯千万不要怪罪!”

史敬忠归案后,杨慎矜就彻底屈服了,乖乖承认了他和史敬忠交往的所有细节。可当问到阴谋造反的谶书时,杨慎矜却矢口否认。三法司派人搜遍了杨宅,也没找到谶书。

李林甫随即指示卢铉再去搜一遍。

卢铉心领神会,在袖子里藏了本谶书,进入杨宅转了一圈,然后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这个叛贼真狡猾,原来把谶书藏在了密室里。”

至此,人证物证全都有了,杨慎矜死定了。

天宝六年十一月底,玄宗颁布诏书,将杨慎矜和两个在朝为官的哥哥同日赐死,将史敬忠杖打一百,妻儿老小全部流放岭南,同时还株连了数十个朝臣。

李林甫、杨国忠和王鉷虽然联手除掉了杨慎矜,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将因此成为同盟。

因为在政治的角斗场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同盟,更何况他们的利益联结本来就是短暂而脆弱的——一旦共同的敌人消失,他们必然会拔刀相向,展开新一轮的权力厮杀。

不杀到剩下最后一个,这种残酷的权力斗争就不会停止。

唯一的问题只是——谁会笑到最后?

杨慎矜死后,最大的受益者莫过于王鉷了。他先是被玄宗擢升为户部侍郎、御史大夫,赐紫金鱼袋,继而封太原县公,又兼殿中监、京兆尹,同时在短短几年间陆续兼任了二十几个特使之职,可谓权宠日盛,连李林甫的风头都被他抢了大半。

面对王鉷的强势崛起,李林甫心里虽然颇为忌恨,但却始终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李林甫之所以一反常态,没有对王鉷下手,按照史书的解释,原因是“鉷事林甫谨”,所以李林甫“虽忌其宠,不忍害也”(《资治通鉴》卷二一六)。就是说王鉷虽然得势,但对李林甫依然毕恭毕敬,所以李林甫不忍加害。

其实,《资治通鉴》提供的这个原因是很没有说服力的。众所周知,从李林甫就任首席宰相以来,任何一个在客观上对他构成威胁的人,最终都没能逃脱他的“口蜜腹剑”和“罗钳吉网”。按照《旧唐书》的说法,李林甫“性沉密,城府深阻,未尝以爱憎见于容色”,是玩弄权术的绝顶高手。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被王鉷表面上的尊重和恭敬所迷惑。所以,李林甫不对王鉷下手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他“不忍”,而是因为他“不能”。

因为他知道——如今的政治格局早已非同往日了。

以前,他在朝中一人独大,可以为所欲为地大唱独角戏,可如今,王鉷和杨国忠显然已经跟他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尽管从表面上看,李林甫的权位最高,仍然是首席宰相,可事实上他已年届古稀,斗志和锐气都已大不如前,其政治能量已属强弩之末;反之,王鉷和杨国忠不仅年富力强,而且皆以其突出的理财能力深得玄宗宠幸,在仕途上正处于快速上升期。在此情况下,李林甫当然不能轻举妄动,而只能采取守势,以不变应万变。如果说李林甫在以前的政治斗争中总是主动出击、以攻为守的话,那么鉴于目前的这种复杂形势,他所能采取的最佳策略也只能是按兵不动、以守为攻了。

当然,李林甫之所以按兵不动,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料定,目前这种三足鼎立的态势不可能维持太久,因为杨国忠迟早会对王鉷发难。

既然如此,李林甫何必急着动手呢?等他们两个人先干起来,他再相机行事不是更明智吗?

这就叫一动不如一静。

这就叫保存实力,后发制人!

正如李林甫所料,对于王鉷的日渐坐大,最感到愤怒和不安的人就是杨国忠了。

从杨国忠入朝以来,王鉷就始终是他的顶头上司:王鉷当户部郎中时,杨国忠是他的手下判官;王鉷升任御史中丞时,杨国忠是他的手下御史;到了杨国忠升任御史中丞了,王鉷又成了御史大夫……可以说从头到尾,王鉷都压着杨国忠一头。

此人不除,他杨国忠岂能有出头之日?

但是,王鉷的资格比他老,帮玄宗搞钱的本事又不比他低,这些年创造的政绩工程又不比他逊色,一时间,杨国忠也找不到什么有效的办法对付王鉷。

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四月,当李林甫、王鉷和杨国忠这几个帝国大佬正处于紧张对峙的状态中时,三足鼎立的平衡局面忽然被打破了。其实,他们三个人谁也没有先动手。

局面是被一个局外的小人物打破的。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物就是王鉷的弟弟王銲。

王銲,时任户部郎中,平日里仗着王鉷的权势,经常横行霸道,为非作歹。有关部门碍着他老哥的面子,不敢拿他怎么样,于是这小子越发狂妄。有一天心血来潮,他忽然把一个叫任海川的术士叫到家中,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说,我有王者之相吗?”当场就把任海川雷得晕头转向。

大哥啊,这种话是随便说着玩的吗?这可是要杀头的啊!

当然,任海川没敢这么说,他只是哆哆嗦嗦地应付了两句,然后就屁滚尿流地跑了。

任海川没敢回家,当天就跑没影了。

这事很快被王鉷得知,他意识到弟弟闯了大祸,立刻派人追查任海川的下落。刺客在离长安不远的冯翊郡追上了任海川,旋即将其灭口。

可王鉷没有料到,知道这件事情的居然不止任海川一人。还有一个叫韦会的朝臣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此事,就在家里面议论。本来韦会在自己家里嚼舌头,王鉷也不会知道。可偏偏这个韦会倒霉,说的话都被一个婢女听了去,婢女马上又把事情告诉了一个相好的佣人。这个佣人平日很不受韦会待见,常对他怀恨在心,现在一听说这事,立马跑去跟王鉷告了密。

王鉷一听,眼睛都直了。真他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而且让他感到棘手的是——这个韦会又不是普通人,而是中宗女儿定安公主之子,也算是皇室成员。

然而,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不采取手段也不行了。王鉷随即找了一个罪名逮捕了韦会,并且当天夜里就派人把他勒死了。

本以为这回总算把屁股擦干净了,可王鉷万万没有料到,这个丧门星王銲马上又给他捅了一个天大的娄子。

什么娄子?

政变。

王銲居然想发动政变!

这已经不是叫异想天开了,而是叫丧心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