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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张居正之死

万历九年七月,张居正忽然病倒了。

那天早上起来,张居正还好好的,还笑着给经常在一起打球的球友传了个话,说等天气凉快一些,再去打一场球。不料,下午就病倒了,好几天不能去朝见皇上。医生来把了脉,说是长期操劳,心力憔悴,要好好静养。张居正便向万历请了病假,在家里休养。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万历特地让人去看望他,送去活猪、羊、进口甜瓜、优质大米、滋补酒等慰问品,又给张居正伯爵禄,写敕奖励,赐宴礼部,萌一子尚宝司丞,让张居正感激不尽。休养了一阵,以为病好了,张居正准备上班,可第二年的春节刚过,他旧病复发,来得更严重,一下子就躺下了。

受万历的嘱托,太医来给张居正看病。看完了病,太医摸着胡须沉默不语。

张居正在床上支着身子问:“王太医,你看我这病要紧吧?”

太医沉吟了片刻,说:“张大人的病主要是阳火旺盛,内部干燥,脾胃不能走食,又饮寒剂泄之,所以导致下部干热,成为痔疮。去年又没有把它根治,所以今年又犯了。”

张居正问:“要紧吗?”

太医说:“只要把痔疮给治好了,再调理调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可等出了张居正的房门,太医偷偷地叹了口气,对跟来的徒弟说:“张大人的病内毒攻心,怕是没有什么希望了。”

徒弟有些不理解,问:“哪师傅您为什么还要跟张大人说没有什么大问题呢?”

太医训斥说:“你真是幼稚!如果是一般百姓,我当然直说了,但他是张大人,关系到方方面面的事,没有皇上的旨意,我怎么敢乱说?要知道,我们当太医的不能跟一般的医生比,我们看病不只是看病,我们看病是为更高的目的服务的,我们不但是医生,更是国家的干部,要有大局观念。”

徒弟低下头,说:“弟子知错了。”

隔了几日,张居正听从太医安排,做了个痔疮割除手术。据太医说,手术很成功,但要有一段时间的安心静养,否则还要复发。张居正便在家又休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没有什么大事打搅,每日只按时服药,和家里人谈谈话,逗逗小孙子,倒享尽了天伦之乐。

一天晚上,在夫人的照顾下服下了药,张居正有些感慨,抓住夫人的手,说:“唉,这些天来辛苦夫人你了。”

夫人说:“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好谢的。”

张居正说:“我这一辈子当的官也够大的了,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在官场你只有永远的敌人,没有真正的朋友,别看平时来往的人多,对你都很客气,可只要你下了台,恐怕没有几个人能记得住你。真正靠得住的,只有自己家里人。以前工作繁忙,在外面应酬多,没有多少时间陪陪你和孩子们,连那年我们的银婚纪念日都没能陪你渡过,想起来,还真对不起你。”

夫人听了张居正的话,眼睛有些发红,说:“你说哪儿的话,你在朝廷,身不由己,这怪不得你的。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能在退休以后跟家里人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种点小菜,就很满意了。”

张居正抓紧了夫人的手说:“好,我退休以后,一起回老家去,在后院里养几只鸡,种点菜,跟小孙子们一起吊吊鱼,享享清福去。”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涌起甜蜜的感觉来,好像又回到了刚结婚时的日子。

这时家丁来报,说有司礼监的太监张鲸奉皇上旨意来看望张元辅。张居正忙让请进来。张鲸进来,疾步走到张居正的病床前,握住张居正的手,说:“张大人,您身体可好了些?真是想死我们了!”

张居正也很感动的握住他的手,眼含热泪,问:“有劳张公公了。皇上他老人家近来可好?身体怎么样?许久没有见到他,很是挂念。”

张鲸说:“皇上都好,只是放心不下张大人你,特地叫小人来慰问你老人家。”

张居正翘起身子,说:“居正有病在身,不能磕头向皇上表达这心里的情意,还望张公公恕罪。”

张鲸说:“张大人说哪里的话,皇上还会为此怪你吗?皇上让我转告你,让你安心养病,不要担心朝政,工作嘛,等你身体好了,自然会有你的,但现在你的任务就是专心养病,养病就是最大的工作。”

张居正忙在枕头上磕头说:“多谢皇上恩典。”

等张鲸走后,张居正由于刚才动得厉害,开刀的伤口又绽开来,流了好多血。夫人很不高兴,嘟哝说:“这皇上,来慰问什么嘛,不来慰问还好,一慰问,倒让人家伤口更难恢复。简直就是捣蛋嘛!”

张居正忙说:“不要胡说!小心隔墙有耳!”

张居正久病不好,朝廷中那些喜欢拍马屁的官员又找到表现的机会了。先是六部一些大臣以尊重领导、为领导排忧解难为借口,放了三天的假。当然,这三天的假也不是白放的。大家在寺庙里斋醮,做佛事、摆道场,为张居正祈祷。大家磕头磕得额头发红,比上班还累。六部这个动作一传出去,大家都悔得要死,责怪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想到这个主意。翰林的几个官员忙跑到礼部去打听情况。

翰林的官员很生气地说:“六部这些人,一点义气都不讲!自己想到好主意了,也不通知大家一声,好歹都是同事嘛!”

礼部的官员说:“就是的,看下次他们有事求我们的时候还给他们方便!”

翰林的官员又说:“朱大人,吴大人,柯大人,你们看我们要不要跟上?如果要做,怎么做才好,总不至于跟六部那些人一模一样吧?还是有一些新东西的好。”

礼部的官员一个官员就说:“我看,还是斋醮吧,跟大家保持一致,免得跟大家太不一样了,会产生别的什么麻烦。但这斋醮要做得别致一些,可以请一些歌星来捧捧场,举行义演,如何?”

另一官员摇头,说:“不大妥当。人家会认为张大人生病了,我们还请人唱歌跳舞的,是不是别有用心?我看,我们就搞个有慈善捐募性质的烛光晚会,晚会以严肃、哀穆为基调,不唱歌、不跳舞、不做游艺******,只搞点宣传演讲,歌颂张大人的丰功伟绩,既热热闹闹,又让人找不到话说。”

大家都拍巴掌,说:“就搞烛光晚会!”又说:“还是柯大人的主意好,怪不得人家都说柯大人是策划高手、点子大王,毕竟在企业里锻炼过的,佩服佩服。”

柯大人就笑着摆手,说:“哪里哪里。”

一时间,六部大臣、九卿五府、公侯伯爵、翰林科道、五城兵马、七十二卫经历等等大小官员都纷纷出动,在大太阳下磕头长跪,求神拜鬼,一副忠心不贰的样子。

这个消息传到外省市,外地官员也纷纷效仿,大做斋醮,弄得各地老百姓很有意见,都说:“不是刚刚下过政策,说不准搞迷信活动了吗?怎么他们这些当官的又搞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张居正在家中听到这个消息,只笑了笑,说:“无所不至啊,无所不至啊!”也不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从斋醮的效果来看,这些官员没有几个是诚心的。到五、六月份,张居正的病情更加严重了,呕血,气喘,神智常常昏迷不清,大小便都不能自理,神色黯然,形销骨立。昏迷的时候就说胡话,醒着的时候,就对家里人吩咐后事。

一日,张居正醒来,拉住夫人的手,叹气,但不说话。

夫人流着泪,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憋在心里难受。”

张居正哑着嗓子说:“我死后,你带着孩子们远离京城,隐姓埋名,千万不要招摇。”

夫人不解:“为什么?”

张居正费力地说:“世事难料,小心为妙。”

夫人说:“知道了。你别考虑这么多,安心养病。”

张居正支起身子,说:“切记,切记!”

六月中旬,万历听到张居正的病情后,知道他没有多少时日了,便又派了司礼监张鲸去看望。当然,看望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想听听张居正关于他死后政治人选的意见。张鲸到了张居正府上,和张居正说了一会闲话,便将万历的手谕拿了出来,要张居正谈谈自己的看法。张居正看了万历的手谕,没有说什么,只是对张鲸说:“我知道了。”

等张鲸走了,张居正这才挣扎着起来,写了一封密奏,直接送到了万历那里。

这封密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推荐了两个新人入内阁,介绍了几个合格的可用之人。万历看了很不满意,觉得没有到达自己的想法,想让张居正再说点别的,可张居正又昏迷过去了,没有办法再写东西,万历只好作罢。

二十日,张居正突然醒来,精神异常的好,还对大家笑了笑,说了几句话,大家都以为事情有转机了,可仅仅过了几个钟头,突然间身子一僵,又昏了过去,发高烧,手脚抽搐,不一会就不行了。太医抢救了半天,没有抢救过来。

张居正于该日因病医治无效死亡。

消息传到宫中,万历正在吃饭,一听,饭“噗”地一口就吐出来了,放声大哭,说:“张先生,你怎么就走了……”哭得昏天黑地,连气都喘不过来。旁边的宫女们被搞得也很难过,有心肠慈善的就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边哭,边劝:“皇上,您就别哭了,要保重身体。”

万历哭完,向大臣们传了圣旨:为哀悼张居正放假一天。

当天晚上,万历在几个妃子的陪同下,考虑张居正的丧葬问题。万历问妃子:“你们说,张先生的葬礼以多高的规格为好?”

宜妃素来小气,听万历一说,瘪了瘪嘴:“就按他内阁元辅的规格来不就行了?我看,还是节约的好,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浪费的?”

万历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昭妃比较聪明一些,见万历这样子,知道他的心意,就说:“我看,这些年来张先生也算得上是忠心耿耿,跟皇上也有师生之谊,虽然有时候管得太宽,连皇上都要管,但总体来讲还是好的,规格稍高一点也没什么,也好让人看看,我们的皇上是有情有义的,谁好谁坏,都看在眼里,忠臣终归有好报。”

万历点了点头,说:“有道理。”又笑着问:“你看,规格高到什么程度为好?”

昭妃撒娇地搂住万历的脖子,说:“这个我可不知道了,要皇上你来决定。”

万历哈哈一笑。

宜妃有些吃醋,嘟了嘴,故意说:“皇上,你现在怎么这样高兴?中午听到张先生的死,你不是哭得很伤心吗?怎么一会儿就没事了?”

万历没有计较她的失礼,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着说:“小傻瓜,总要做做样子给人看的呀!”

第二天上朝,万历宣布,张居正丧礼以最高规格来办理,特命司礼监张诚主管张居正丧事。万历脸含悲痛地说:“张先生为国家,为我辛勤操劳了这么多年,一定要把他的丧事办得隆重、体面。”

大臣们都点头称是。

万历又下圣旨,对张居正谥号文忠,赠上柱国衔,萌一子为尚宝司丞,特命四品京卿、锦衣卫堂上官、司礼监太监等护送归葬。

七月二十九日,在司礼监太监等人的护送下,张居正的灵柩及家人返回江陵。护送的队伍浩浩荡荡,共用船只七十多艘,船夫三前多人,前后延绵十多里。一路上,好多没有见过世面的凡夫俗子眼睛都快瞪了出来,张大嘴,傻乎乎的看着,问那些也站在旁边看热闹但一脸严肃的秀才:“先生,这……这……是要去哪里打仗啊?”

那些正妒忌得眼红的秀才便没好气地回道:“哼,没知识!这是张元辅的送葬队伍!”过了半天,又幽幽地叹口气:“要是我也能有这一天……唉……”

送走张居正的家人,万历松了口气,说:“终于可以缓一缓了。”

可对张居正的家里人来说,却正是紧张的时候。

张居正一死,家里就出现了内部两大矛盾。

一大矛盾是:张居正死后,夫人掌管家中大权,立刻想到要把张居正的几个小老婆给赶走。夫人放出风声,扬言说:“什么小老婆啊、妾啊,那是好听的,说穿了,还不是二奶、小蜜!这种行为是违反婚姻法的,也不符合人性,国家也不支持,居正曾经对我也说过,他这一生没有什么错误,如果说有,那就是在生活作风上有些失误,当时就有挽回这失误的意思。现在居正走了,生前没能完成的心愿,我们要替他完成。”

几个小妾听了夫人放的话,又惊又怒。虽然平时几人也不团结,但在关键时刻,大家还是抛弃前嫌,聚到一起商量办法。有的小妾说:“这死老婆子,又老又丑,还要到处抛头露面,讨人嫌,平时张大人就看不起她,现在趁着张大人刚刚过世,就跳出来争权夺利了!我看,我们不能让,要和她针锋相对!”有聪明的小妾摇头,说:“不好,我们和她对着干,倒显得我们的无礼。我看,还是以柔克刚好。”另一个小妾就问:“如何个以柔克刚?”聪明小妾说:“找老夫人去。”

平时这几个小妾跟张居正母亲关系处理得比夫人好,所以在老夫人面前很受欢迎。她们到老夫人面前一哭一闹,老夫人就气喘吁吁地拍着桌子说:“你们不要怕,有我在,我看谁敢动你们!再怎么说,跟正儿也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把你们撵出去,那简直没有半点的人性!”

这话一传到夫人那儿,夫人便蔫了下来,没有再提跟几个小妾有关的事。只是在后来,老夫人去世后,夫人在一次跟下人们的闲聊中,顺口评价老夫人时提了这么一句:“老夫人嘛,跟她儿子一样,被几个小狐狸精给蒙蔽了,否则还算得上是个女中豪杰。”

这个矛盾平息了,另一个又来了。张居正的几个儿子想借父亲的去世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到处串联,要各部门、各地方给自己的父亲树碑立传。这事刚有了点进展,夫人知道了,马上叫几个儿子进来。一进门,夫人便给了几个儿子一顿痛骂,说:“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想害死我们啊!”

几个儿子不知怎么回事,忙问:“母亲息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说:“你们忘了父亲临死前的教诲了?叫你们不要张扬,要夹着尾巴做人,你们就是不听,反要去搞什么纪念活动,你们不是找死吗?”

儿子们说:“可我们这也是为了父亲和我们家族的利益啊。”

夫人说:“还为了我们呢,现在你父亲刚过世,你们知道有多少人想找我们的把柄吗?你们这样做,不就是拿把柄给人抓吗?真是拿自己往枪口上撞!马上给我停止活动,知道了吗?”

儿子们有些不服气,说:“母亲,我们就是为了让人看看,我们父亲虽然过世了,但他的后代还是好样的,让谁都不敢小看我们。”

夫人怒道:“你们这样做,就是让人小看你们!马上给我们滚回家,半年内不准再出去活动!”

几个儿子见夫人真动了气,也不再敢说什么,憋着一肚子的不高兴答应了。

夫人果然没有猜错。这事传到万历耳中,万历笑了笑,说:“这几个家伙,比起他们的父亲来,可差得远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