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血腥的盛唐7:盛唐结局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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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失败的拯救(4)

就在太原危在旦夕的紧要关头,老天爷救了李克用一命。

由于氏叔琮贪功急进,部众多日苦战,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加之连日大雨,很多士兵都感染了疟疾,战斗力大为削弱。此外,由于战线拉得太长,补给线又被大雨阻断,粮草已然不继。在此情况下,朱全忠不得不向氏叔琮下达了撤兵的命令。

李克用就此躲过一劫。

但是,经此重创,李克用已经元气大伤。后来的几年里,他只能收缩战线、休养生息,再不敢轻易跟朱全忠直接交锋,更无力与他逐鹿天下了。

据有河中之后,朱全忠向北遏制河东、向南威胁关中,势力空前壮大,天下已经无人可以匹敌。

走到这一步,朱全忠问鼎天下的野心便已昭然若揭了。接下来,他自然要把目光瞄向关中,瞄向长安,瞄向大明宫中那个目光忧郁、神情凄惶的天子李晔。与此同时,宰相崔胤与宦官韩全诲之间的斗争也已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由于崔胤在朝中的势力不小,韩全诲等人担心斗不过他,便暗中联络李茂贞,准备把昭宗劫持到凤翔。而崔胤则料定宦官们必有这个打算,也赶忙致信朱全忠,宣称奉天子密诏,命他发兵入京保护天子。朱全忠本来就想把昭宗劫到洛阳,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中,见信后正中下怀,遂于这一年十月从大梁出兵,直驱长安。

十月十九日,韩全诲等人得知朱全忠已经出兵,立即率兵入宫,胁迫昭宗随他们西走凤翔。昭宗悲怆莫名,秘赐手札于崔胤,最后一句说:“我为宗社大计,势须西行,卿等但东行也。惆怅!惆怅!”

(《资治通鉴》二六二)天复元年十一月初四,韩全诲陈兵殿前,对昭宗说:“朱全忠大军迫近京师,打算劫持陛下到洛阳,企图篡位,我们请陛下驾临凤翔,集结勤王之师共同抵御。”昭宗说什么也不肯走,韩全诲便命人纵火焚烧宫室。昭宗万般无奈,只得和皇后、嫔妃、诸王共计一百多人,一步一回头地登上了离京的马车。

那一天,天子泪流满面。所有同行的人也全都放声恸哭。

走出宫门很远之后,天子李晔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熊熊烈火正在疯狂燃烧,把大明宫的上空映照得一片通红。

那一刻,李晔觉得有另一场烈火正在自己的灵魂深处燃烧。

许多东西,已经在这场无形的大火中灰飞烟灭。诸如勇气、豪情、梦想,诸如信心、希望、使命感……所有这一切,全部都化成缕缕青烟,在冬日的寒风中飘散。

朱全忠大军自河中入关后,先是进逼华州,迫降了韩建,继而攻打邠州,逼降静难节度使李继徽,如入无人之境。

得到消息后,李茂贞与韩全诲震恐,赶紧假传天子诏命,急召李克用入关。李克用随即发兵袭击朱全忠的后方。朱全忠匆忙回镇河中。

天复二年(公元902年)四月,崔胤前往河中,泣请朱全忠讨伐李茂贞,救出天子。五月,朱全忠发精兵五万,再次入关,进击凤翔。六月初十,李茂贞出兵与朱全忠在虢县北面展开激战,结果李茂贞大败,被杀一万余人。十三日,朱全忠进围凤翔。

从这一年六月到十一月,李茂贞下辖的其他州县相继被朱全忠占领,凤翔就此变成一座孤城。那些日子,朱全忠的士兵天天在凤翔城下击鼓叫嚣,骂守城的人是“劫天子贼”,而城上的凤翔士兵则骂攻城的人是“夺天子贼”。

凤翔受困日久,粮食耗尽,加上这一年冬天天气奇寒,城中饿死冻馁的人不计其数。往往是一个人刚刚倒地,还没咽气,身上的肉就被人剐了去了。市场上公开出售人肉,每斤叫价一百钱,狗肉则叫价五百钱。日子一长,就连李茂贞本人的积蓄也全部耗尽。而昭宗李晔则只能拿着他和小皇子的衣服到市场上变卖,以换取一点可怜的粮食。公主和嫔妃们更是天天喝稀饭,不仅有上顿没下顿,而且就连这最后一点粮食也即将告罄……天复三年(公元903年)正月,李茂贞再也无力支撑,只好斩杀韩全诲、张彦弘等宦官,向朱全忠投降,同时放归天子。朱全忠入城后,将所有宦官全部屠灭,前后共杀七十二人;此外,又秘密派人搜捕京畿附近所有已经辞官归隐的宦官,又杀了九十人。

正月二十七日,昭宗回到长安。这是他第三次流亡后的王者归来。昭宗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并不是最后一次。

一年之后,昭宗还将第四次被迫离开长安,踏上流亡之路。并且这一次,他再也没有回来。

昭宗回京后,崔胤当即上奏,要求将宦官斩尽杀绝。昭宗同意了。正月二十八日这天,朱全忠在大明宫中展开了一场大屠杀,一日之间杀了数百名宦官,喊冤哀号之声响彻宫廷内外。随后,那些奉命出使各藩镇的监军,也纷纷被就地捕杀。

大屠杀过后,皇宫中只留下三十个年纪幼小的小黄门,以供洒扫。

不久,左右神策军并入六军,全部交由宰相崔胤统领。

宦官时代就此终结。

自安史之乱后,为患帝国一百五十多年的“宦官乱政”终于画上了句号。大明宫里,再也看不见那些面白无须,手握生杀废立大权的人了。然而,到了这一刻,大唐帝国距离那个覆灭的终点也已经不远了……天复三年二月,昭宗下诏,赐给朱全忠“回天再造竭忠守正功臣”的名号。

朱全忠命心腹将领朱友伦、朱友谅率步骑一万留守京师,然后回军大梁。随后的日子,朱全忠对东方的残余势力(淄青镇)展开了最后的兼并战争,以雷霆万钧之势先后攻克博昌(今山东博兴县)、临淄、登州(今山东蓬莱市)等地,而后进围青州。

九月,淄青节度使王师范投降。

至此,大河南北全部被朱全忠纳入囊中。

接下来,是不是应该轮到朱全忠挟天子令诸侯了?

是的。不过在此之前,朱全忠必须先除掉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他这些年来最得力的盟友——宰相崔胤。

自从铲除宦官集团后,崔胤就掌握了朝廷的军政大权,大有一手遮天之势,不但百官进退要以他的好恶为转移,就连天子的一举一动也要向他报告。天复三年五月,崔胤又以禁军兵员严重不足为由,奏请天子招募士兵、扩充军队。他这么做,表面理由当然是为了保护朝廷和天子,其实是为了培植和巩固他的个人势力。

这一切,当然都没有逃过远在汴州的朱全忠的眼睛。

朱全忠意识到,这个在朝中日渐坐大的家伙已经不再是自己的盟友了。换句话说,他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道理很简单,当初朱全忠跟崔胤交结,目的无非是想让他在朝中充当内应,随时窥伺天子和朝廷的动静,可现在,长安业已驻留了自己的军队,天子也已完全处于自己的掌控之中,留着这个崔胤还有什么用呢?

留着他,无异于留着一颗绊脚石!

天复四年(公元904年)正月,朱全忠秘奏天子,指控崔胤擅权乱政、离间君臣,随后便命心腹将领朱友谅杀了崔胤。

最后,朱全忠就要“挟天子令诸侯”了。

正月十三日,朱全忠驻兵河中,强迫昭宗迁都洛阳。二十二日,迁都行动开始,汴州军队强行驱赶长安城中的士民和百官上路,一刻也不准停留。成千上万的百姓们扶老携幼,一路不停地哀叫哭号。二十六日,朱全忠命军队将长安城内的宫殿、民宅及所有建筑全部拆毁,拆除下来的木料全都扔进了渭水。

绝世繁华的帝京长安,从此沦为一座废墟。

二十八日,昭宗一行到了华州,当地百姓夹道欢迎、山呼万岁。

昭宗不禁泣下,说:“勿呼万岁,朕不复为汝主矣!”(《资治通鉴》

二六四)当天晚上,昭宗下榻在华州行宫,黯然神伤地对左右说:“民间有句俗语说,‘纥干山头冻杀雀,何不飞去生处乐’,朕如今漂泊流亡,不知道最终要落向何方?!”

言毕已经涕泪沾襟,左右皆陪着天子同声落泪。

流亡的路上没有方向。但是,肯定会有一个终点。

洛阳,会是昭宗李晔的终点吗?

走向终点

从长安走向洛阳的一路上,昭宗李晔一次次寻找机会派人向诸藩告急,命河东李克用、西川王建、淮南杨行密等节度使火速率兵勤王。朱全忠发现天子始终徘徊不前,知道其中有诈,遂一再催促。昭宗先是推托皇后刚刚生产,不便上路,随后又授意司天监上奏,说星象有变,东行不利。

然而,不管昭宗找什么借口,朱全忠给他的答复只有一个相同的动作——杀人。

昭宗说皇后刚刚生产,朱全忠就命人杀了医官。昭宗说星象有变,朱全忠就命人杀了司天监的人。到最后,昭宗终于无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上路。

自从崔胤被杀后,禁卫六军基本上就溃散了,跟随天子东行的,只有两百多个内苑的少年,但也仅是陪伴天子打球、以供差遣而已,根本谈不上保卫天子的安全。

即便如此,朱全忠还是没有放过他们。

天复四年闰四月初九,昭宗一行抵达洛阳郊外。朱全忠在营帐中摆设宴席,召集那两百多个少年一同赴宴,然后就在宴席上把他们全部勒死了。

之所以用绳子勒死,而不是用刀砍,是为了不让鲜血弄脏他们身上的衣服。因为那些衣服,朱全忠有用。事先,朱全忠已经找了两百多个年龄、身材都与他们相仿的少年。事后,他让这些人穿上了死者的衣服,一如往常地侍奉天子。昭宗刚开始毫无察觉,过了好几天才发现,但也只能佯装不知。

闰四月初十,昭宗李晔进入洛阳,于次日改元“天祐”。

此时的昭宗,显然对未来还抱有一丝希望。

然而,此时的李唐之天,已经没有人可以庇佑了。

历时二百八十多年的大唐帝国,开始进入了倒计时状态……随后的几个月里,朱全忠得到耳目奏报,说李克用、李茂贞、王建、杨行密等藩镇之间公文往来异常频繁,文中都是一些振兴社稷、匡复李唐的话。朱全忠随即产生了一种夜长梦多之感。而且,在朱全忠看来,昭宗年长、在位日久,要将他取而代之,相对于幼主无疑要困难得多。思虑及此,朱全忠决定采取最后的行动。

天祐元年(公元904年)八月,留在洛阳负责监视天子的心腹将领蒋玄晖、朱友恭、氏叔琮接到了朱全忠的行动指令。

八月十一日深夜,蒋玄晖等人带着几百名士兵敲响了皇帝寝宫的大门,声称有紧急军情要奏,必须面见天子。嫔妃裴贞一刚打开宫门,一眼就看见了杀气腾腾的士兵,不禁脱口而出:“奏事何须带这么多兵?”

话音未落,蒋玄晖的手下史太已经一刀把裴妃砍倒在了血泊中。

随后,蒋玄晖等人长驱直入,又撞见了昭仪李渐荣。

蒋玄晖喝问:“皇上在哪?”

昭仪李渐荣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高声呼叫:“宁可杀了我们,也不能伤害天子!”

此时,昭宗正喝得烂醉如泥,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但是李昭仪故意发出的叫喊还是惊醒了他。昭宗慌忙从床上跳起,躲到了寝殿的柱后。

然而,蒋玄晖已经带人冲了进来。李昭仪也冲进来挡在了天子身前,史太先把她砍倒,随即一把揪住天子,高高地举起了那把带血的屠刀……那一刻,没有人知道唐昭宗李晔的眼前,是否闪过他十五年不堪回首的帝王生涯?是否还会想起,他即位之初那一番拯救社稷、匡扶李唐的雄心壮志?

没有人知道。

我们只知道,这一刻的李晔终于可以休息了。这个左冲右突、奋力厮杀的单兵,这个疲惫绝望、无人喝彩的单兵,这个没有同盟、没有援军的单兵,此刻终于可以躺下休息了。

他太累了,需要一场长眠——一场永不被世人惊扰的长眠。

昭宗一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显得顺理成章了。

八月十二日,蒋玄晖假传诏书,拥立辉王李祚(昭宗第九子)为太子,改名李柷,并宣布由太子监国。同日,年仅十三岁的李柷在昭宗的灵柩前即位,史称昭宣帝,又称哀帝。

而上面所有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朱全忠都不在洛阳。也就是说,他拥有“昭宗被弑案”的不在场证明。

直到十月,朱全忠才“听说”蒋玄晖、朱友恭等人刺杀了昭宗。

听到消息的这一刻,朱全忠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发出如丧考妣的哭泣,然后又作了一个“投身触地”的危险动作。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真实自然,足以令观者悚然动容。表演完毕,朱全忠才不无悲愤地说:“这些奴才辜负了我,害我蒙受万世骂名!”

十月初三,朱全忠来到洛阳,扑在昭宗的灵柩上痛哭流涕,然后晋见昭宣帝,赌咒发誓说这些事都与他无关。十月初四,朱全忠将朱友恭贬为崖州(今海南琼山市)司户、氏叔琮贬为白州(今广西博白市)司户,随即又命他们自杀。朱友恭临死前大喊:“卖我以塞天下之谤,如鬼神何!行事如此,望有后乎!”(《资治通鉴》卷二六五)然而,此刻的朱全忠会畏惧鬼神、担心绝后吗?

显然不会。

因为,他要做的事还很多,要杀的人也还很多。

天祐二年(公元905年)二月初九,朱全忠在洛阳宫的九曲池大摆宴席,盛情邀请昭宗的九个儿子(德王、棣王、虔王、沂王、遂王、景王、祁王、雅王、琼王)赴宴。九王酒酣耳热之际,朱全忠命人把他们全部勒死,然后投尸九曲池。

六月,朱全忠又将裴枢等颇具时望的三十几名朝臣召集到白马驿,一夜之间全部砍杀。左右对他说:“这群人平时自诩‘清流’,要是把他们投入黄河,岂不成‘浊流’了!”朱全忠纵声大笑,随即将这三十几具尸体全部抛入黄河。

十一月,朱全忠晋位相国,总揽帝国朝政(总百揆)。

做完这些,朱全忠就图穷匕见了。

天祐四年(公元907年)三月,朱全忠逼迫昭宣帝禅位;四月,朱全忠更名朱晃,将汴州改为开封府,即皇帝位,国号“大梁”,改元“开平”;同时废昭宣帝为济阴王,不久后又将其诛杀。

这位朱晃(朱全忠、朱温),就是历史上的后梁太祖。

至此,历时二百八十九年的大唐帝国宣告覆亡。

唐朝虽然覆灭了,但是死亡和裂变却远远没有终结。

因为,朱温篡唐只不过是完成了中枢政权的转换而已,并没有一统天下。他建立后梁时,十世纪初的中国全境仍然是一个分崩离析、群藩割据的乱世残局。除了朱温建于中原的后梁政权外,遍布四方的主要割据势力还有:河东的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幽州的刘仁恭、刘守光父子,凤翔的李茂贞,淮南的杨行密,西川的王建,浙江的钱鏐,福建的王潮,湖南的马殷,广州的刘隐……在十世纪的上半叶,几代乱世军阀轮番入据中原,你方唱罢我登场,先后建立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五个中枢政权,史称“五代”;与此同时,散处四方的藩镇也分别建立了“前蜀、后蜀、吴、南唐、吴越、闽、楚、南汉、荆南、北汉”等割据政权,史称“十国”。

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乱世之一——五代十国。

直到公元960年,赵匡胤建立北宋之后,开始南征北讨,一一消灭了散处四方的割据政权,历时半个多世纪的乱世残局才逐步走向终结。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