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遗失的美好
4405900000016

第16章

第二天早上,韩羽涛饭未入口水未喝就被他妈拎到当地的附属医院里。

“在见大夫前你先忍忍,可能还要化验。”韩母见韩羽涛嘴唇干裂心痛地说。

韩羽涛点点头。

“哪儿不舒服呀?”医生以中国特有的冰冷的脸对着韩羽涛,没有任何表情。

“噢,他前一段子发烧,后来我们自己勉强输了些青霉素,下去点了,这几天还有点低烧,而且身体还有点乏力。”韩母怕韩羽涛自己说不清楚,便抢着说。

“噢,化验过吗?”医生把脸机械地移向韩母问。

“没呢。”韩母恭敬地说。

“那就先化验一下血常规吧。你拿这个单子先到一楼交钱,然后带着孩子上二楼化验。等结果出来后拿给我看看。”那医生拿过一张化验单,龙飞凤舞似的在上面写了一阵子交给韩母,然后对身旁的护士说:“叫下一个。”

“14号——”

“妈,你听她喊人时像不像在监狱喊犯人。”韩羽涛问韩母,韩母没理他,急匆匆地来到一楼交完钱上来拉着韩羽涛去化验,边走边说:“这儿化验真贵,早知道就先在咱们那儿化验了。”

30分钟——不算漫长的等待。

“你是韩羽涛吗?”一个拿着化验单的护士走过来问。

“哇!不愧是附属医院啊,就是不一样,连化验单都有人给送。”韩羽涛边抬头边想,“我就是。姐姐,有事吗?”

“就你一个人吗?你家长呢?”小护士说。

“我是,是不是结果出来了。”韩母在旁边说,“没事吧?”她习惯性地问。

“哦,让您孩子先坐这等一会,您先跟我来一下。”小护士对韩母说。

他妈妈和韩羽涛对视了一下,转身随护士离开了。

望着妈妈和那位护士离开的身影,韩羽涛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首先想到的是他会不会得了什么绝症,几乎所有的电视剧、电影都是这样播的。可又觉得这样有点太戏剧化了吧:一次无意的化验时发现自己得了绝症,然后要么奋发图强,要么自立更新,结尾除韩剧以外的大部分主角都是被治愈的大团圆。这么老套的情节要发生也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呀,我已经够倒霉的了。再不就是我老娘没交够钱,嗯、嗯,很有可能。可是,怎么感觉还是怪怪的呀。

就在韩羽涛玩着手机拼命地乱想时,韩母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拉着韩羽涛的手说:“化验有点小问题,明天再来,先回家。”

“天,才过一会妈妈的表情就被同化,看来医院这地方还是少来为妙呀。不然说不定哪天我也会被同化的。”韩羽涛继续他的胡思乱想。“妈,那个护士找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化验的钱少交了。”韩母不光面部僵硬,而且连声音也有些冰冷了。

“真、真没什么事?”韩羽涛听韩母说完后竟然有点失望的感觉。

“涛涛,想吃点什么?”出医院后,韩母看见医院对面有一家新开的炸鸡店,转身问韩羽涛。

“我不想吃,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想去趟学校把卷子拿回来。”韩羽涛估摸着现在班里还没发卷子就说。

“算了,让别的同学帮你拿吧今天就别去学校了,反正也没什么事。过去妈妈给你买个炸鸡翅吧,记得你小时侯特爱吃这种炸鸡翅。”韩母依然没有表情。

“您不是说炸鸡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吗?”韩羽涛开始怀疑母亲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您真没事?”

“算了,我也有点饿了,咱们随便去个饭馆吧。”韩母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不过更像是在哭。

他们进了一家拉面馆,要了两份拉面。

“妈,您别老这么看着我呀,让我怎么吃呀!”韩羽涛刚吃了两口发现他妈一点也没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吃,他感到全身都不舒服,“您倒是吃啊,好像我明天就出远门似的。”

“哦,哦。”韩母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点夸张。

回家后,韩羽涛拨通了大文的手机:“喂,你们干吗呢?”

“班里正发卷呢,你还来不来了?”大文以极低的声音小声说。

“我不过去了,你帮我拿吧。”

“你怎么也不来了,别告我你和阿博一样也拉一个女的去旅游啊。要是老李问你,我怎么说呀。”

“你就说我去医院了,给老师请假没打通手机,让你帮我拿下卷子。对了,你顺便也把阿博的卷子拿上吧。”

“靠,你们一个个谱都那么大。都他妈的让我拿,我成你们佣人了。”大文说着把电话挂了。

韩母少有的请了一天假,从医院回来后就一直陪在韩羽涛身边。

第二天韩羽涛在父母的“押解”下,极不情愿地来到附属医院,“可不可以不来,这里的人都横眉耷拉眼儿的,让人看着就烦。”韩羽涛再一次重申自己的立场。不过显然没用,因为他已经来到医院二楼。

“化验单昨天我已经开好了。”韩母说。

“韩羽涛惊讶地看着韩母。

“那是先找大夫还是先化验呀?”韩父说。

“应该先找大夫吧。”韩母说着便把韩父和韩羽涛带到昨天那个面部肌肉麻痹的医生那里。

“来了。”那位医生依然保持一个表情。

“来了,李主任。昨天有点晚了,您看这个化验还有什么没办的,昨天我已经把钱交好了。”韩母毕恭毕敬地说。

韩羽涛相当看不惯母亲对那名医生的态度,按他的想法,大夫是为人民服务的,这可是毛爷爷说的。大夫对病人才应该笑脸相迎,而不是病人对大夫点头哈腰,大夫却带搭不理的。

“好,都交好了。”那位李主任瞟了一眼韩母递过来的化验单,仿佛一下子有了活力似的说。

程序如昨天一样,只是等待时父母的焦急有些令韩羽涛疑惑,难道,他又想起昨天想的许多来。又是一名护士拿着化验单走过来,连说的话也和昨天一样。

望着父母焦急地跟过去,韩羽涛决定也去看个究竟。

“……的确是……”这是那个李主任的声音。

“……不应该啊?怎么会得这病呢……”这是韩母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

“……这个就不好说了,有遗传的,有因为屋子装修的,不过大部分还是因为外界感染所致。……白血病这个东西是很难说的……不要担心,不是……厉害的。”虽然韩羽涛只听见那个李主任和父母断断续续的谈话,不过已经足以使韩羽涛感到夏天从未有过的热,热得让人有些透不过气,热得人身体有些发轻……

“走吧,涛涛。”韩羽涛的爸妈从里面出来后发现儿子坐在诊室旁的椅子上,头抬的很高。

“走!”韩羽涛喊了一嗓子,惹来周围病人的无数白眼。可是韩羽涛并不在意,他一甩头走了。

回家后一连两天的时间里,韩羽涛一直保持前所未有的笑容,以至于父母每天要问他三遍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于是他笑着摇摇头说没事,他只是很高兴。

他是真的感到高兴,说不上来是兴奋还是什么,他想到的是自己要解脱了,不用再考虑别的任何事情了,也不用再担负任何责任,所考虑的只是要如何在他活着的日子里尽兴。他开始史无前例地在家打扫起屋子,收拾自己的写字台,心安理得的在电视机前数个小时。

看到他的异常,他的父母大为不解。

“是不是他知道什么了?”韩母把韩父拉到饭厅小声问。

“我也不知道,应该不会吧。”

“要不你一会儿问问他?”韩母小声对韩父说。

虽然没有看见爸爸点头,不过站在门外的韩羽涛相信爸爸应该是点头了,随后他转身到客厅继续看电视。

果然爸爸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没有动身,因为他在等待爸爸的问话。

父亲张了张嘴,终于只是摇摇头,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坐在了韩羽涛身旁。看着父亲的样子,韩羽涛心里忽然产生一种报复后的满足感——报复父母一直没有告诉他实情。

“明天我们上北京,你已经这么大了,该懂事了。医生说你有白血病,要你在医院住院治疗,可是我和你妈妈觉得附属医院还不够权威,所以爸爸妈妈想带你到北京去看看,这几天我和你妈妈都已经请好假了,我们明天就走。本来想到北京后再告诉你,可是……”韩父在韩羽涛身旁说着,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很重。

“可是你这两天也不知道好好休息一下。医生说你目前的病情还很轻,要多注意休息,不要感染。”妈妈不知什么时候挡住了韩羽涛看电视的视线。妈妈身材不大,可是却挡住了韩羽涛全部的视线。

“我知道。”此时的韩羽涛语气十分平和,刚才父亲的话已经让韩羽涛心里刚建起不久的怨恨土崩瓦解了。“父母还是爱我的。”他想。“我早就知道了,所以这几天我很高兴,因为自己快死了,一下子觉得好轻松,好轻松。”

他的父母互相对了一下视线,韩父没想到自己会跟儿子说的那么白,更没想到儿子会如此平静。这个男人准备了所有儿子可能发生的状况包括儿子冲进自己的怀里号啕大哭然后自己拍着他的头温和地劝说:“行了,别哭了。”然后儿子抽涕地问:“我还能去上学吗?”自己再说“傻孩子,现在还不行,等等吧,以后一定可以的。记住,未来是属于你们的。”韩父已经准备好成为儿子的依靠,精神上的寄托。韩父以为会出现种种动人的场景,他还不断告诉自己,自己是男人,绝对不能哭泣。可是他惟独没有想到儿子这种平静如水的态度,使他觉得自己倒是有点草木皆兵了。

韩羽涛的一番话同样让韩母也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你不是很厉害的,那个主任都这么说了。真的。”韩母说的很快,因为她实在是怕从儿子嘴里再说出那个字来。

“傻小子,有爸爸妈妈在你哪能死啊。”韩父微笑着点燃了一根烟。

“没用的。”韩羽涛苦笑了一下说,“那就明天走吧……”

去北京的路上韩父没说一句话,不多的两个动作是开车和翻北京地图。韩母坐在韩羽涛身边,不断地用手捋着头发。韩羽涛眼睛看着窗外,mp3里是Jay、水木的歌曲和一些网络歌曲其中一首《SayForever》是韩羽涛看到网上的MV后下载的,很简单的动画:黄色的树叶,苍白的脸,无助的眸子,吉它,长裙,夜里旋转的木马,长街上一闪一闪的路灯以及用悲伤堆砌成的音调。如此简单,却感动了韩羽涛,在孟瑶打了他以后。

在地图的帮助下,韩羽涛一家还算顺利地找到了北医大——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大门。

韩父说他已经电话预约了医生,是那种高费用的,不用排队挂号,然后再排队等待。他说这种病本身就是花钱的病,这点钱只是小意思。韩父对韩羽涛的病情充满信心。

“在这里化验过了吗?”韩羽涛本以为北京的大夫会多出一种表情,可是这位大夫听完韩羽涛父母轮流介绍后还是冰冷地问了一句,话依然简短精练,面部依然僵硬。

“你们是在这里住院治疗还是回家治疗?”那位大夫扶了扶眼镜说。

“我们先在这里住院治疗。”韩父恭敬地说着。

“那得先看看这里有没有床位,你等一下,我给住院部打个电话。”那个大夫拿起电话拨了几下后开始询问。“嗯、嗯、嗯,行、给我留一个,我马上安排他们入住。”

“你们运气很好,一般这里的病床都是很紧的,住院的都要等好几天呢。今天正好有一个病人刚刚出院。”大夫放下电话后对韩羽涛父母得意地说。

“是吗,真谢谢您啊。”韩羽涛父母对大夫又是千恩万谢。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啊。”韩羽涛实在看不惯父母恭维大夫的样子,小声说。

“一会到住院部先交押金一万,我给开个条。”大夫根本就没注意韩羽涛,好像他不是病人,他的父母才是病人似的。

北医大就是大,当韩羽涛他们离开诊室过了一条马路后韩羽涛感叹道。进住院部后,韩父到一楼交钱,韩母和韩羽涛在一名护士的引导下进了电梯。

在电梯里韩羽涛本能的回头看看母亲,却发现母亲早已成泪人一样。韩羽涛的心一紧,眉头不自主地皱了起来,他伸出手放在母亲的肩膀上,轻轻地拍着母亲。此时韩母全身不住地颤抖,也许痛哭中把他当作了他的父亲,韩母竟像一个小孩一样把头埋进了韩羽涛的怀里。痛哭着抖成一团,韩羽涛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姐,你就放心吧,这里是全国比较权威的,就算治不好还是可以延长几年生命的。”带他们进电梯的那个护士说。

韩羽涛发现她的眼圈也有些红,后来他知道这名护士姓丁。是他们那层楼的护士长,而且年纪不大。他轻轻地拍着母亲的后背,短短的几十秒钟里韩羽涛已经被强大的母爱击得遍体鳞伤,在陷入如此深的爱意中时他也体会到在母亲坚强的一面背后是女性灵魂深处无比脆弱的一面:因为母爱,怀孕的母羊可以跪下来哀求猎人;因为母爱,母狼守着被夹住脚的小狼直到饿死;因为母爱,狐狸可以以自己的死换取自己子女逃生的机会;因为母爱,韩母可以如此失态。简单得令人心痛,当母爱成为一种信仰时,就再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动摇的理由了。

进入病房后,丁护士大体介绍了一下病房里的设备,例如床头的紧急铃,例如体温表的存放位置等,恢复冷静的韩母一直在帮韩羽涛收拾一些东西。

“给,大妹子,来个苹果吧,可甜了。”挨着窗的病床上坐着一位中年女性,床上躺着一位和韩羽涛差不多大的孩子。

“谢谢。”韩母接过苹果后递给韩羽涛了。

韩羽涛没要,他躺在床上听着mp3里的歌曲,不时地哼哼两句。

“你们孩子多大了?”那个女人问韩母。

“17。那个是你孩子?”

“是的,叫陆青,快13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