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显然过于顺利了,进庄不过四十分钟,此时撤离村庄似乎有所不甘。荣健建议再转转玩玩。刚才痛快淋漓的猎杀让他们志得意满,豪气勃发,空荡荒芜人迹罕至的村庄没有带给他们丝毫的怯意,有的只是新鲜,除了新鲜还是新鲜。
他们决定到庄街走一走,看看往日熙熙攘攘的大街与寻常巷道有些什么不同。村庄是如此安静,安静得让人生出邪恶之心。荣健突然问:“天宠,你说供销社那个收钱柜的抽屉里还有没得钱?”天宠听了大吃一惊,斥责道:“你小子想干什么?难道你想坐牢吃枪子么?!”他听大人们传言,大地震后有人偷偷潜入倒塌的银行用布袋装钱,有人假装死者家属在戴有手表或佩有金耳环的尸体面前啼哭,伺机捋去手表摘走金耳环,被抢险救灾的军人发现后,予以当场枪毙。想不到荣健居然生出打劫之心!看到天宠横眉怒目喝斥他,荣健恍然大悟,有如醍醐灌顶,嗫嚅道:“我……我说着玩的,逗……逗你的。”天宠恶狠狠地说:“说着玩也不行!”荣健哭丧着脸,求饶道:“好了,就当我放屁好吧?以后我坚决不瞎说了!”
这样说着,就走进了刘家巷。荣健突然立住脚,侧耳谛听。天宠也屏住了呼吸。空气中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远处搭建了一座舞台,有一位楚楚可人的淮剧小旦在曼声吟唱。“女鬼!”联想丰富的天宠顿时毛骨悚然,浑身瘊起了鸡皮疙瘩。他朝荣健望去,只见这家伙满脸通红,咬牙切齿,身体剧烈颤抖,像打着热摆子(发疟疾)似的。荣健猛然丢掉手上的网兜,弓身朝前跑去。一种不祥的预感蓦然袭上天宠心头,在后面紧紧跟上。
声音是从刘步云家庭院中发出来的。朱漆大门外面没有锁,居然虚掩着。荣健轻轻推开半扇门,闪身溜进门楼,贴墙而立。天宠也跟着进去贴在墙上,一种探密的冲动攫住了他。
两人引颈探头。天宠看到了长这么大从未见过的一幕奇景——
刘家庭院的两个大花台植物葳蕤,花开斗艳。月季花、鸡冠花、凤仙花、晚饭花、美人蕉、石榴……枝叶交错,蓬蓬勃勃,看似混乱,却乱得生机盎然。花台南面的乒乓球台上,被花枝遮得半隐半现的以奇怪的姿势交缠在一起的一对裸体男女,女的看不见脸,双腿呈“V”字型高举,类似滑稽的投降姿势,分开的两腿中间跪着一个魁伟的汉子,宽阔的脊梁泛着烁烁的油光,从那板寸头、堆着肉褶子的后脑勺一看便知是刘步云……
荣健引弓怒射。刘步云瘆人地大叫一声,中枪似的猛地朝前匍伏下去。发射并未停止,石子连续穿过花枝绿叶准确地击中叠压在一起的胴体,男人的闷哼和女人的惨叫不绝于耳。那时刻,天宠惊呆了——他听出了姚春花的声音!
荣健一口气发射出五颗石子,扭头冲出大门。天宠连忙跟上。荣健朝着庄东猛跑,号啕大哭,跟头跌了一个又一个。天宠也哭了,边追边喊:“荣健,等等我!荣健,等等我!”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冲上了东桥,基干民兵丁荣生张惶失措,横枪拦住了他们,喝道:“你们俩怎么上庄的!”荣健像发疯的小豹子,竟一头撞在他的肚皮上。丁荣生惊呼一声,连人带枪从高高的桥面上跌进河里,“轰”的一声巨响,迸出极大的水花。
附近的人们都惊动了。他们拦不住哭泣狂奔的荣健,却拦住了满脸泪痕的天宠。天宠把情况说了个大概,庄民们情绪激动,纷纷骂了起来。从临时大队部里出来几个干部,脸上都露出复杂的神色。民兵营长朱建宏对妇女主任范秋香说:“那我们去看看吧!”
好多庄民跟在朱、范二人后面。丁荣生已经从河里爬上岸,湿衣服瘪塌塌地贴在身上,状极狼狈,见干部带着群众浩浩荡荡上庄,只得让在桥头一边。下了桥,这段时间没有进过庄的人开始吃惊,噫怪声不断,不敢相信村庄已经变成这番景象。人们行走速度很快,不一会儿便进入刘家巷。刘宅大门洞开,里面似乎毫无声息。激情汹涌的庄民们却突然畏葸起来,只敢拥挤在巷道里,交头接耳,低声叽咕。朱建宏和范秋香商量了两句,双双踏上台阶。
走进院子里,他们一眼就看见水泥乒乓球台上奇怪地叠加的一对胴体。两人一动不动,像死了一般。朱建宏喉头一滚,“骨笃”咽了一大口唾沫;范秋香的脸羞得像一块红布。走近去看,刘步云脑勺上渗着鲜血,侧腰和胯部有两处紫淤;姚春花侧腰和大腿也有两处紫淤,双眼紧闭,头发蓬散,泪痕满面。
朱建宏用手拍拍刘步云结实的屁股,轻唤:“刘支书!刘支书!”
刘步云闷哼了一声:“倒霉,粘起来啦……别让群众进来……快去喊朱文进……”
范秋香也在旁边轻唤:“春花,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姚春花闭着眼睛,双泪长流,低声呻吟:“是我害了步云……秋香,我不能活了,我不能活了……”
朱建宏走到院门口,要两个民兵赶快去喊朱文进。庄民们不知就里,问喊朱文进干什么。朱建宏拦在门口,淡淡说了声:“粘起来了。”
庄民们顿时大哗:
“啊——!粘起来了?!”
“刘支书和姚春花‘狗连环’了!”
“哎呀,是锁住了!”
“大萝卜拔不出来了!”
“脂油罐子吸劲大啊!”
“丢丑哟!”
“活报应啊!”
……
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这桩丑闻飞快传到朱家桥村庄周围所有的防震安置点。好奇者不顾民兵阻拦,纷纷涌上庄,如游行队伍般朝刘支书家赶来。
自然,任何庄民都进不了刘家宅院。院门外已经被民兵们站成了人墙。
兽医钟连庆匆匆赶来,不让进,急得在外面直跺脚。
毕粉英领着儿子刘爱军一路詈骂着赶到自家门口,可是刘步云传话出来,也不让进。毕粉英急得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刘爱军伏在墙上,狠狠揪自己的头发,泪流满面。
刘步云只要朱文进来,越快越好。朱文进来了,就有办法拯救他和姚春花于水深火热之中。
这当儿,已经被范秋香找来布毯盖住裸体的刘步云和姚春花真的生不如死。
差不多一个月的防震抗震工作给刘步云带来了相当的疲惫,同时忽略了男女性事。太忙碌了,也缺少机会。这个年届天命正当壮年的汉子,由于在乡村社会地位的特殊、生理机能的优越和对女人身体和心理的熟稔,多年来一直情欲饱满,拈花惹草,从不曾缺少过性爱。如果他是帆,性爱就是风,他离不开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在种马般频繁的性爱中,他满足了自己的感官,愉悦了自己的身心,并因此获得一种征服的自信,并把这种自信潜移默化地渗透于他的工作和生活中。自从五年前的端午节搭上姚春花,他一门心思地爱上了她,像捡了宝似的离不开,舍不下。这个比他小十几岁的年轻女子,竟然和他无比地投缘。首先是肉体的投缘,彼此简直是为对方量身定造,性爱的默契和舒适是情人相处的基础,之后互相便产生了夫妻般的怜惜与关怀,隔不了多久就要幽会一次,以至成为生活的常态。
昨天下午,刘步云检查防震棚卫生防疫时遇到了姚春花,两人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体贴和渴望,于是很快确定了今天的约会——到庄上去,到刘宅中。村庄是空庄,刘宅庭院深深,再不能找到更安全的地方了——而且还刺激——相好五年,刘步云还从来没有在自己的家里与姚春花做过爱,如果不是防震抗震,这样的机会兴许永远不可能有,他必须试一试,可能会演绎出别样的感觉和精彩哩!做为女方,姚春花长期对毕粉英怀有畏惧,曲意奉承,此次刘步云欲携她登堂入室,在毕粉英的领地上风流云雨,这是一次绝妙的报复,会让心理获得某种平衡,因此她十分兴奋,马上同意了。刘步云告诉她,明天他会让景山去公社送材料,要她在歇晌时分过去,他提前在宅子里等候。
刘步云在临时大队部办公,早出晚归,由郑景山负责接送。中饭在农机厂里的小食堂里吃,午睡就在帐篷里。午饭前他对一起值班的部下说,今天老婆烧醋熘鱼款待他,他得早点回去,不在食堂吃了。大队长肖仁贵要找船送他回去,他说:“不必,我自已从庄上走,很快。”在桥上站岗的丁荣生见刘支书过桥,点头哈腰,无条件放行。
刘步云打开自家院门进去,回身轻轻掩上。当他准备开堂屋门时,却犹豫了。搬家后屋里到处凌乱,满目狼藉,哪里还能保证幽会时的舒适和诗情画意?他下意识地转头朝大院扫视了一下,突然就有了灵感,抬脚走向花枝繁盛的花台,又绕到水泥乒乓球台旁边。
这张乒乓球台砌了三年了,夏天家里人夜里乘凉就在台面上摊上一张凉席,在上面或坐或卧,摇摇扇子,谈谈家常,听听收音机,等凉透了才回屋睡觉。
搬家以来,花台上的花卉毫无节制地疯长,枝条旁逸斜出,球台上居然落满了厚厚一层叶子花瓣。此时南面人家的房屋正好给球台遮上了阴凉。刘步云到儿子睡的厢房里寻来一张席子,覆盖在树叶花瓣上,一张别出心裁的床便有了。他决定今天就在这偌大的庭院里,在红花绿叶的映衬下,在蓝天白云下面,和自己心爱的女人痛快淋漓地肉搏一场。
他搬来一张小凳,坐在阴影中一边抽烟,一边等候。一根烟抽完,又续上一根……
院门被轻轻推开,姚春花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