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白话聊斋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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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鸦头

儒生王文,山东东昌人。

有一次,他到楚地去游历,经过六河,到当地的旅店去歇息,他正在在旅店门外徘徊,遇到了家乡的亲戚赵东楼。赵东楼是个大商人,在外面常常几年都没回去,王文也不常见着他。

赵东楼见了王文,很高兴,拉着他,邀他到他的住处去。

到了住的地方,有位美女坐在屋里。王文感到有些惊愕,正准备进去,又把脚退了回来。赵东楼拉着他进去,并且隔着窗,叫美女离开。

王文才走进去,赵东楼准备酒食,招待王文,两人嘘寒问暖,说了一些话。王文问道:“这是哪里?”赵东楼道:“这是青楼。我因长久漂泊在外,暂时住在这里。”

他两人在说话的时候,有女子频频地来回出入。王文促局不安,离开坐席,想要和赵东楼告别而去,赵东楼硬要拉着他坐下,和自己喝酒说话。

等了一会儿,一个少女从门外经过,望见了王文,频频向他递送秋波,两眼脉脉含情,仪容端庄柔美,实在是一位仙女。

王文为人向来正派,到了此时,也觉得像被迷惑住了,便向赵东楼问道:“刚才站在门外的那位佳人是谁?”赵东楼道:“那是老妈妈的小女,小字鸦头,已有十四岁了。客人常常出高价给妈妈,让鸦头相陪,可鸦头执意不从,以致妈妈时时对她恶语相向,甚至还想鞭打她,看在小女还年幼的份上,才饶了她。”

王文听了赵东楼的话,默然痴呆地坐在那里,赵东楼邀他喝酒,他总是心不在焉的。赵东楼向他开玩笑道:“如果你对他有意,我可以帮你引荐。”王文茫然自失地道:“我不敢有这样的想法。”然而,呆在赵东楼那里,将近天黑了,也不像原先那样要急着离开。

赵东楼又向他看玩笑,让他去给他说说,王文道:“十分感谢你的心意,只是囊中羞涩,无可奈何。”赵东楼知道鸦头性情刚烈,一定不会答应,便答应给他十两银钱帮助他。

王文向他道谢,然后,才辞去。王文回去后,凑得了五两银钱,拿着去找赵东楼,让他去和青楼的妈妈说说。

妈妈果然嫌钱太少。鸦头对妈妈道:“妈妈每天都责怪我,不接客赚钱,现在就让我如你所愿吧,我是个初学之人,报答妈妈还在后头,不要因为钱少,而把客人打发走了。”因为一直以来,鸦头都很执拗,见她今日同意接客,也觉得欢喜,便不再说什么。于是,便让鸦头接待王文,让人把鸦头送到王文所住的旅店。赵东楼也不好反悔自己许下的诺言,便给加了十两钱给妈妈。

王文和鸦头十分欢爱。鸦头对王文道:“妾乃烟花下流之女,匹配不上你,承蒙你缱绻留情,情意已重。你倾尽钱财,来博这一夜之欢,天明之后,又能怎么样呢?”王文十分悲戚,哽咽不语,鸦头又道:“不要悲伤,妾委身风尘之中,实非我所愿。只因为没有如你一般敦厚笃诚,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让我们今夜就遁逃而去了吧!”

王文听了,转忧为喜,和鸦头起来,准备逃走。听三更天的梆子打过了。鸦头作男装打扮,草草地出门,去叩旅店主人的门,告诉他,说自己有急事,要回去。

王文骑上自己牵来的驴子,赶驴快走,鸦头把一道符系在驴的大腿和耳朵上,放开缰绳,纵驰而去,连眼睛也睁不开,只听到耳后根风呼呼地鸣响。天亮,便到了汉江口,在那里租了一间房住了下来。

王文觉得很奇异,鸦头道:“说了,你不害怕吗?我不是人,是狐。妈妈贪好淫乐,不让我走,想让我接客,只因我执意不从,整天遭他辱骂,现在终于脱离苦海。百里之外的事,她就不知道了,没有什么大碍了。”

王文也不存什么疑忌,从容地道:“家有美妻,我还有何求。只是家徒四壁,实在难以自给,恐怕终归你要离去。”鸦头道:“不必忧虑这事。,现在做什么不会赚钱,赚些钱,也够我们的用度了。可以把驴子卖了,作为资本。”

王文听了她的话,把驴子卖了做资本,在家门前,开了间小店,王文亲自在那里卖酒水。鸦头也做些妇女围在头颈上的披肩,和缝刺些荷包。过了几天,就赚了些钱,看看,也优裕起来。过了一年多,渐渐地也能蓄请些婢女妈子了,王文从此不再亲自操作,只用心读书。

一天,鸦头突然变得悲伤起来,对王文道:“今夜将要有灾难,该怎么办才好!”王文问有什么灾难,鸦头道:“妈妈已知道了我的消息,必定回来胁迫我。如果让姊姊来,我还不怕什么,只怕妈妈亲自来。”

天黑了,鸦头暗自庆幸道:“不妨事,是前阿姊来。”没过多久,一个女子,推门而入,鸦头笑着起身去迎接。那女子,带着骂声说道:“小婢子,好不知羞,跟着人逃匿,来此这里快活。妈妈令我把你带回去。”说着拿出,一条白色的丝带,准备套在鸦头的脖子上。鸦头也怒道:“跟一个人走,有什么错?”那女子也忿恼,硬想把鸦头拉走。家里的婢女妈子都积聚到堂上来了,那女子感到有些畏惧,跑出门去走了。

鸦头道:“姊姊回去,妈妈一定会亲自到来。大祸不远了,要速做打算。”鸦头叫王文一起整顿行装,准备逃到别处去。

妈妈忽然掩门而入,满脸怒容,道:“我本来就知道你定会不从,须要我亲自跟来!”鸦头迎上去,跪下来,哀伤地啼哭,妈妈也不说话,揪着她的头发,提着她就走。王文也毫无办法。

鸦头走后,王文在家里徘徊凄怆,寝食不安,整天干着急,想到六河去,再把鸦头赎回来。

王文到了那里,门庭仍如原先一样,只是原先的那些人都不见了,问居住在那里的人,也不知道她们搬迁到了哪里。王文在那里哀念了一会,就回去了。回去之后,把家里的佣人遣走,然后,把钱财整装好,就回去了。

后来又过了几年,王文到燕都去,经过育婴堂,见一个小儿,有七八岁大。仆人觉得很像自己的主人,便反复凝视。王文道:“看那小儿做什么?”仆人笑着说小儿和他很像,王文也笑了起来,仔细一看那小儿,长得十分俊伟。王文心想自己现在还没有子嗣,又因为那小儿很像自己,便心生怜爱,把那小儿赎了出来。

王文问那小儿叫什么名字,小儿自称叫王孜。王文道:“你从小就被遗弃了,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姓名呢?”小儿道:“听说捡到我的时候,我的胸前留有字迹,写着‘山东王文之子,王孜’。”王文感到很惊骇,道:“我就是王文那里有什么儿子!”心想,定是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人的儿子。心里也暗自高兴,对小儿也很关爱。回去之后,大家都认为那是王文的儿子。

王孜渐渐地长大了,孔武有力,喜欢骑马射猎,不务生产,也常常喜欢和人斗勇逞强,王文也拿他没办法。王孜他自己称自己能看见鬼狐,没有人信他。当时,乡里有一家遭到狐狸的侵扰,请王孜前去察看。到了那家人家里,指出狐狸隐藏的地方,让几个人,拿着棍棒朝自己所指的地方击打,立即就听到狐狸的哀鸣声,毛皮和血液,一点点地落在地上,从此之后,那家便安宁了。于是,乡里的人便觉得他是一个奇异之人。

一天,王文到集市上去,遇见了赵东楼,赵东楼衣巾不整,形色枯槁,王文惊讶地问他从哪里回来,赵东楼满脸惨然道:“一时也说不清,回去再说吧!”王文就带着他到自己家,让家人上酒,和赵东楼饮酒叙话。赵东楼道:“妈妈得到了鸦头,对她百般折磨。接着有往北迁,想要改变她的志向。鸦头矢志不从,便硬拉着她北走,在路上生了一个男孩。妈妈把孩子丢弃在小巷之中,后来听说被送到了育婴堂,想已长大成人,那时你的儿子啊!”

王文流着泪道:“幸得老天相助,小儿已回来了。”王文就把自己在燕都遇到小儿,赎出小儿的事说了出来。接着又问道:“你为何如此落拓?”赵东楼长长叹了一口气道:“现今才知道青楼之好,不要过于认真。”

原来,青楼的妈妈带着大家北迁,赵东楼也贩货跟着北上。那些重的货物,带不走的,都低价卖了出去。路途中的运输费用和生活供应,又花去了一大笔,因此,便亏损了。平时,相好之女又奢侈地索要钱物,没过几年,所有的金钱,就花费光了。妈妈见他没有的金银,便整天对他白眼相看。和他相好的女子,也渐渐地留宿在那些富贵之家,经常几天不回来。赵东楼感到十分愤懑,但是也无可奈何。

等妈妈出去了,鸦头来对赵东楼道:“青楼之中,原本就没有什么情意,之所以缠绵绸缪,都是因为钱。你恋恋不去,将要造纸灾祸。”赵东楼感到有些畏惧,才如梦初醒,觉得自己留在那里也没用,准备回去了。

赵东楼将走之时,私下里去看望鸦头,鸦头写了一封信,让他带给王文,赵东楼回来,把事情说给了王文。拿出鸦头的书信,信上写道:“我已知道孜儿已在膝下。我处在困厄之中,东楼君自能向你当面说清。前世的冤孽,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我处在幽室之中,暗无天日,遭致辱骂讥刺,整日煎熬,过一天,就像经历一年。你如果没忘记汉口雪夜单裘,一起共度的那些日子,当和小儿商量,必能脱我于苦厄。妈妈姊姊,虽然残忍,但始终是骨肉,嘱咐他不要伤害她们,这是我的一点的心愿。”王文读完,留下泪来,把一些金帛送给赵东楼,让他回家去。

当时王孜已有十八岁了,王文把事情的来去都告诉了他,把他母亲的书信也拿给他看。

王孜听了,睁大眼睛,十分恼怒。第二天,就奔赴燕都,寻找母亲。找到了她们住的地方,正好有很多车马来往,很热闹。

王孜直奔而入,鸦头的姊姊正在湖上与客人饮酒作乐,望见王孜,惊愕地站起来,脸色大变。王孜立即上前去,把她杀了,客人感到很惊骇,以为是强盗,一看女子,已化为狐狸了。王孜拿着剑,径直走进去,看见那青楼的妈妈,正在督促婢女做汤,王孜一进去,妈妈就忽然不见了,王孜四处察看,急忙抽出弓箭望屋梁上射去,一只狐狸被射穿了的狐狸从上面掉下来,王孜立即砍了她的脑袋。

王孜找到母亲,把门打开,母子相见,各自失声痛哭。鸦头问妈妈的情况怎样,王孜道:“我已把她诛杀了。”鸦头怒道:“我儿为何不听我的话!”叫王孜把她埋葬到郊野。王孜假装答应,偷偷地把她的毛皮剥下来,藏在身上。检视她箱子,把金银珍宝都一卷而空,带着母亲回去了。

王文夫妇重新团员,不胜悲喜,王文接着问道老妈妈怎么样了,王孜道:“在我的囊袋中。”惊异地问他是怎么回事,他从身上拿出两片皮革。他的母亲有些恼怒,骂道:“忤逆子!怎么能这么做。”十分悲痛,辗转欲死,王文极力抚慰,喝叱儿子把皮革收起来。王孜忿恼着道:“今日得到了安乐,怎么立即就把以前受到的苦楚忘了?”他母亲听了,更加恼怒,啼哭不止。王孜拿着皮革出去,把它埋葬好了,才好些。

自从鸦头回来之后,王文家里更加丰裕。对赵东楼也十分的感激,赠给他很多金银,以示报答。赵东楼此时才知道,青楼里的女子,都是狐狸。

王孜侍奉母亲十分的孝顺,然而有什么触犯了他,仍然是恶声暴吼。鸦头对王文道:“儿长有拗筋,不把它弄掉,最终会杀身取货,倾尽家产。”

夜里,等王孜睡着了,偷偷地把他的手脚都捆绑起来。王孜醒过来,道:“我没有什么错,为何要绑我?”鸦头道:“将给你医治你的暴虐之性,不要觉得痛苦。”王孜大叫,怎么挣也挣不开。

鸦头用一根巨针,刺进王孜的踝骨,大概有三四寸,然后拔出来,崩地一声响。又在肘间,和头出,同样这样做了一番,才把他放开,拍打着他,让他安然地睡下。

天亮了,跑来对父母哭泣着道:“儿昨晚一夜都在回忆我以前做的事,觉得都不是人做的,儿愿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夫妇俩听了,十分高兴。

从此,王孜再也不像以前一样的暴戾,变得十分地温和,乡里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