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白话聊斋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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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崔猛

崔猛,字勿猛,是江西建昌世家子弟。他性情刚烈,小的时候,在私塾中读书,其它小孩稍微冒犯他一下,他就奋勇地挥拳头,殴打别人,老师屡次劝诫他,他仍是不改,老师见他如此,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和字。到了十五六岁,崔猛可是长得孔武有力,武力高强,凭借着一根长竹竿,能跃过一幢高大的房屋。渐渐长大了,很喜欢打抱不平,因此乡里的人都很佩服他,常常有人来他家诉说冤屈,让他帮出面讨回公道,崔猛抑强扶弱,也不怕得罪人,要是有人做出让他气愤的事,他定要找上门去,狠狠地教训人家,重的,还把人家打得肢残体废。

崔猛恼怒起来,没有人敢劝解,只是他对母亲十分孝顺,母亲来了,他的怒气才会消解一些。母亲时常劝勉责备他,他也恭敬地听命,可是一出门去,就又忘得一干二净了。

在崔猛邻居家里,又一位凶悍的妇女,整天虐待小姑子,小姑子被饿得差不多没气了,悍妇的儿子偷偷拿一些饭去给姑姑吃,悍妇知道后,严厉百般诟骂,四邻都听见了她的骂声,这激起了崔猛的恼怒,就翻过墙,到她家去,把她的舌头割掉了,那悍妇立即就死了。崔母听说了,十分惊骇,就把邻居那男子叫过来,极力好言劝慰,并把自家的一个婢女嫁给他,事情才平息。因为儿子过于粗暴,十分气愤,哭泣不吃饭,崔猛很惧怕,给母亲跪下,请求母亲杖责自己,并且自己后悔了,一定会改过来,母亲仍是哭泣着,看也不看他一眼,崔猛的妻子周氏,也跟着崔猛一起跪下,求母亲宽心。母亲才拿起手杖敲打儿子,打完了,气消了,又拿出针来刺崔猛的手臂,刺了一个十字形,并红色染红,让它长久地留在崔猛的手臂上,也让崔猛时刻记住,不要急躁暴怒。崔猛一切都按照母亲说的,接受了,母亲才开始吃饭。

崔母很喜欢施舍,有僧人道人来门上讨饭,她都让他们饱饱地吃一顿。一天,一个道士正好来家里讨吃的,崔猛从道士面前经过,道士看了他一下,道:“郎君满面凶横之气,恐怕难以终老,积善之家,不应当如此啊!”崔猛刚接受了母亲的告诫,听道士这样说,立即恭敬地问道:“我也知道,可是一见到不平之事,就控制不自己,我用心改掉,可以免去吗?”道士笑着道:“你先不要问可不可免,请你先自问一下自己能不能改,平时要严格抑制自己,如果实在万一出了事,我告诉你一个免死的法子。”崔猛最厌恶祈祷鬼神,消除灾难一类的事,就笑着不说话。道士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我说的,不是一般巫人装神弄鬼的事,你实行了,也算你做好事积德,即使没有效果,对你并没有什么妨碍。”崔猛就向他请教,道士才说道:“刚才门外有一个后生,你应当深厚地结交他,就是犯了死罪,他也能让救你。”就叫崔猛出去,指给他看那后生是谁。

原来是赵家的儿子,名字叫僧哥。赵僧哥是南昌人,因为家里碰到了灾年,收成不好,就跟着父母来建昌讨生活。崔猛从此便和他结交来往,并把他接到自己的家里,给他优厚的供给。赵僧哥当时十二岁,拜见了崔母,和崔猛结为了异姓兄弟,第二年的春天来了,赵僧哥就跟家人回去了,和崔猛的音讯也断绝了。

崔母自从邻居的悍妇死了之后,更加殷切地告诫儿子,有人到家里来诉说不平之事时,崔母就把他们摈退。一天,崔母的弟弟死了,崔猛跟着母亲前去吊问,在路上遇到几个人,拉着一个男子,一边呵骂,一边拳打脚踢催他快走。很多人在那里观望,把道路都堵塞了,车马都过不去了。崔猛就询问观望的人,有认识崔猛都跑来告诉他,是咋回事。

原来,有个巨绅家的儿子某甲横行乡里,看见李申的妻子有几分美色,就想夺来做妾,可又没有什么理由,就让家人去引诱李申去赌博,高利息贷给李申赌本,并要求签署契约,还不上就用妻子作抵押。一整夜下来,李申输了上千两,没钱还某甲了,过了半年,本钱和利息加在一起,已翻了一倍了。李申偿还不起,某甲就来强行到他家里把他的妻子带走。李申到某甲家去哭诉,某甲恼怒了,就把他绑到树上,鞭打折磨,逼李申立下字据,用妻子抵债,永不反悔。

崔猛听了,气血上涌,用鞭子抽了马一鞭,准备上前去,解救李申。崔母掀开马车的帘子,大声呵道:“嗯,又要去做什么。”崔猛才停下。

等吊孝回去之后,崔猛不说话,也不吃饭,呆坐着直直地看着墙壁,好像在憎恨什么似的。妻子问他,他也不说。到了半夜,睡下,也是辗转反侧,一夜不眠。到了第二夜还是一样,有时候,忽然开门出去,又恨恨地折返回去,这样反复了三四次,妻子也不敢问,只屏气静静地看他要干什么。一次出去了很久,才回来,一回来倒下就熟睡了。

当夜,有人把某甲杀死在了床上,肚皮被刨开,肠子都流了出来。官爷怀疑是李申干的,就把他抓了起来,毒刑拷问,踝骨都现露了,始终不招认,过了一年,李申忍受不了狱中之苦,就认了,被判了死刑。

当时,崔猛母亲刚好死了,等下葬之后,崔猛告诉妻子道:“杀死那人的人是我,只因为有母亲在,不敢泄露,现今大事已了,怎么能让自己的罪让别人去担当呢?我准备到官衙去受死!”妻子听了,很惊异拉着他不让他去,崔猛一刀割断了袖子,就去了,自己到公堂上去自守。官爷也感到很惊愕,就把崔猛收押进监狱,把李申放了。李申认为不可以让崔猛受罪,坚决自己承担,官爷不能判决,就把两个人一起抓了收押在狱中。李申的亲戚讥笑李申,又没杀人,别人主动认罪,还硬要去说是自己干的,真是傻。李申说:“公子所做的事,正是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他代替我做了,我能忍心坐着看着他死吗?即使公子不出来认罪也是可以的。”李申始终坚持不变,和崔猛争着顶罪,过了一段,官爷知道了其中的缘故,便强行赦了李申的罪,用崔猛抵罪,临近处决了。当时碰到朝廷的官员到那里审查,看有没有审错了的案子,那审查的官员赵部郎,查阅案卷,等看到崔猛的名字,就把旁人屏退,把崔猛提进去单独审问。崔猛一进去,抬头一看,正是当年的赵僧哥,真是悲喜交集,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了赵僧哥,赵僧哥徘徊很久,仍然先把崔猛关到狱中,嘱咐狱中的差役好好对待他,接着就和地方官商议,因为崔猛是自首的当减轻他的罪,不能判死刑,最后就判充军云南。李申自愿代替崔猛前往云南服役,还没过一年,就得赦免回来了,这都是赵僧哥从中帮助。

李申回来之后,始终跟着崔猛,给他管理家中事务,崔猛给他钱,他也不接受,只是对崔猛的搏打技击等方法很感兴趣,崔猛优厚地对待他,给他田产家业。

崔猛也痛改前面那些暴怒的行为,每次看到母亲给自己刺的痕迹,都不觉落泪,那些乡里邻居有事来找崔猛,李申就假说是崔猛受命的,给他们排解,也不告诉崔猛。

有个王监生,是个富豪,四方无赖之徒,不仁之人很多跑到他门下,城里那些殷实之家,都被他们劫掠,要是有人得罪了王监生,他就派那些无赖之徒去把那人给杀掉。王监生的儿子也十分的暴虐荒淫,他的一个叔叔死了,婶婶成了寡妇,他便和父亲王监生一起,与那婶婶厮混快活。王监生的妻子仇氏多次劝阻他,王监生听得不耐烦了,就把妻子给缢死了。仇家兄弟到官府去告状,王监生又花钱贿赂,买通了官爷,反而治仇家兄弟诬陷之罪。仇家兄弟遭受冤屈,无处申诉,十分愤恨,就到崔猛家来求见崔猛,李申不让见,把他们打发走了。

过了几天,有客人到崔猛家来,当时刚好没有仆人在,崔猛就叫李申去烧茶,李申默默不语,显得不高兴地出去。他心里悒悒不乐,和别人说:“我和崔猛是朋友,跟他到处到处来往,不可以说感情不深,他也不曾给我什么钱物,却把我当仆人一样使唤,我真是不甘心。”就忿恨离开了崔猛家。有人去告诉崔猛,崔猛很惊讶,李申改变得那么快,这很是奇怪。

这还不算,李申还到官府去告状,说崔猛三年不给他工钱,崔猛更加觉得奇怪,亲自到公堂上去争辩,说自己并没有亏待他,李申也毫不退让,和崔猛争辩。官爷懒得去理,就呵责他们,把他们赶出了公堂。又过了几天李申忽然到王监生家去把王监生和他的儿子和那妇人一起杀掉了,并在墙上贴了一张纸,写上自己的姓名,等官府去追捕,李申已带着家人逃跑了。

王监生家怀疑是崔猛指使的,官爷不相信。崔猛才想起前面崔猛和自己闹翻,到公堂上去辩驳,原来是李申怕去为人除暴连累到自己。公函发出到附近州县,十分紧急。当时,刚好碰上了李自成起义,到处攻打州县,就把追捕李申的事情搁下了,等明被灭了,李申才带着家人回去,和崔猛又和原先一样要好。

大乱之后当地的土贼十分猖獗,王监生有个侄子王得仁,把叔叔所招收的那些无赖之徒召集起来,占山做强盗,焚烧劫掠附近的村子。一天夜里,王得仁以给叔叔报仇为名,倾巢出动,来找崔猛。崔猛刚好外出,等那些强盗打破了家门,李申才发觉,便翻过墙,偷偷潜伏在草丛中。

强盗找崔猛和李申,找不见,就抓了崔猛的妻子,搜刮了财物,便走了。李申等强盗走了,才从草丛里出来回去,十分恼愤,只有一个仆人,就隔断了几十条绳子,把断的给仆人,长一点的自己留着,嘱咐仆人到强盗的巢穴去,爬到半山,就把绳子沾上一点油,用火点燃,分散挂在那些小树上,就回来了,不要管它。仆人答应着就去了。

李申看见强盗们腰上都束着红带,帽子上都系着红绢,于是就效仿他们的装扮,有一匹老马刚生了一匹小马,强盗们就没把它带走,遗弃在了门外,李申就把小马关在家里,骑着母马,不声不响地出去,到了强盗的巢穴,强盗占据着一个大村寨,李申把马绑在外面,翻墙进去,见强盗们纷纷攘攘,手里还拿着兵器,还没有放下。李申就私下问一个强盗,知道了贼首王得仁的住处。

接着听到传令,让强盗们各自休息,大家都纷纷地丢掉兵器准备睡了,忽然有人报告说东山有火,那些强盗一起朝东山望去,开始只有一两点火光,接着便犹如天上的星星一样繁多。李申便乘势大声叫喊,说东山情况紧急,又一大队人马冲过来。王得仁吃了一惊,立即率领大队人马出动。李申就乘机脱离队伍,返身进去。看见两个强盗正看守着帐篷,就骗他们说:“王将军忘了带佩刀了,叫我回来给他拿。”两个强盗就去找,李申就从后面收拾他们,李申从后面向一个强盗砍去,那强盗就倒下了,另一个回过头来,李申也一刀斩下了他的头。然后就背着崔猛的妻子翻过围墙出去,解下马,把缰绳交给崔猛的妻子,道:“娘子,你不知道路,只管放马走就行了。”母马念着小马,快速地奔跑,李申跟在后面,走到了一个险要的关口,就把绳子点燃,到处挂着,然后就回去!

第二天,崔猛就回来了,觉得这是奇耻大辱,形神暴躁,想一个人去摆平强盗。李申制止他,说不可以,就把村里的人召集起来,众人害怕贼势,不敢响应,李申再三解释,说我们把强盗剿灭了,就得安宁了,这样惧怕着过日总不是办法。最后愿意跟着打强盗的只有二十多个,又苦于没有兵器。正好在王得仁的族姓家族里发现了两个奸细,准备去给王得仁报信,李申便有法子了。崔猛想把他们杀了,李申认为不行,就让那二十多个人,各自拿着棍棒,都站到堂上去,李申就把那两人的的一只耳朵割下,就把他们放走了。众人埋怨李申道:“想我们这样的队伍,正好害怕强盗知道,现在反而把他们放走,他们前去报信,强盗们倾巢而来,这不是自找麻烦吗,恐怕整个村都不保了。”李申道:“我正怕他们不来呢!”然后又对乡里人道:“现在要是谁敢私通贼寇,抓到了,立即处决,毫不留情。”就让那些人出去带着弓箭火铳等,又到县衙那里借了两门大火炮。

到了日暮时分,李申就带着几个壮士,来到关键的隘口,把火炮安置好,让两个人带着火,隐伏在那里,嘱咐看强盗了,就发炮。又跑到山谷的东口,砍下树木堆在山崖边上,接着和崔猛带十几个人分别埋伏在山崖两边。

一更天将尽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了马的嘶叫声,强盗果然来了,马蹄声,铃铛声,一阵响起,强盗们都跑进村了,李申他们就把树木推下,挡在路上,阻止强盗的回路。接着就听到炮响,喧腾号叫之声,响彻山谷,感觉整个村子都震动起来了,强盗们立即退缩,自相践踏,来到东口,被树木挡住了路,出不去,也没有空地集聚。山两边用火铳弓箭两边夹攻,势如风雨,断了头,折了脚的都倒在了地上。只留下二十几个跪在地上,乞求饶命,就让人把他们绑了,送回村里听候处置。崔猛和李申又带着大家直抵强盗巢穴,留下来看守的人,闻风而逃,崔猛夺回了家里被劫的那些财物,还把强盗里窝藏的财物一并清收了。

战胜了强盗,崔猛十分高兴,就向李申请教,问他深入强盗巢穴,他救出妻子,用绳子各处点火的用意,李申道:“在东山点火,是要把他们引诱出去,不让他们往西边追,用短绳,是要让他尽快燃烧完,怕强盗们看见没有人。接着在险要的关口点燃我带的绳子,那关口十分险要,一个人就可以守住,强盗追过来,见到了火,一定会害怕,这都是一时犯险的下策啊!”提强盗出来问,果然如此。

那二十几个强盗被砍了脚或砍了手放了。

从此,崔猛和李申声威大震,远近避乱的人,都跑来投靠他们,得到了三百多个乡勇,建立起了自保队伍。各处的强盗也不敢来侵犯,保护了一方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