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灵异白话聊斋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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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胭脂

东昌府卞氏,以医牛为业,他有个女儿,叫胭脂,面貌身姿非常美丽。卞氏奉为掌上明珠,十分珍爱,想把他嫁给那些既不从事低贱职业又没有官爵的清白人家。然而,那些世家大族都觉得他家贫寒低贱,都不屑于来提亲,所以到了及笄之年,仍然还没有许配人家。

他家对门住着一家姓庞的人,庞氏的妻子王氏,为人轻佻,爱开玩笑,是胭脂闺中谈笑说话的朋友。一天,胭脂送王氏回去,送到门口,见一个少年从那里经过,丰采不凡。胭脂看得有些心动,看着那少年上下打量。少年低着头,就走过去了,去了很远,胭脂还远远专注地看着。王氏看出了她的心思,就开玩笑说:“凭娘子的才貌,得班配这样的人,就没有什么遗憾了。”胭脂听了,正说中自己的心,便不觉两颊泛起了红晕,脉脉有情地低着头,不说话。王氏问道:“你认得那小郎君吗?”胭脂摇着头,简单地答道:“不认得。”王氏道:“他是南巷的鄂秀才鄂秋隼,是已死去的鄂孝廉的儿子。以前我家和他住在同一条里巷,因此便认得,世间真没有一个男子像他那样婉约温柔的了。娘子要是对他有意,我给你传句话过去,让他请媒人来你家提亲,怎么样?”胭脂只低头无语,王氏暗暗好笑,然后就回去了。

过了几天,都没有什么消息,胭脂怀疑,王氏并没有去说,又怀疑座管人家的后代,不肯低身来她家提亲,心意悒悒不乐,徘徊不定,渐渐地不思饮食,想着鄂秋隼的身影,十分苦恼,整天有气无力,没事就躺在床上。

王氏刚好又来看她,追问她生病的根由,胭脂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晚和你分别之后,心里便渐渐地觉得不畅快,唉,现在一个伤痛之人,只能等着死了。”王氏小声对她说:“我家男子到外地去做买卖去了,还没有回来,还没有人去向鄂秀才说知,你身体不舒服,难道是为这事?”胭脂又低头含羞起来,王氏又拿她开玩笑:“如果果真如此,已为他病成这样了,还有什么顾忌,不如先让他来和你欢聚一晚,难道他还会不肯来吗?”胭脂叹了口气说:“事情已到了这地步,也没有好羞涩的了,我确实是为了他的缘故,我也把话明说了,如果他不嫌弃我家贫寒低贱,就叫他派媒人来提亲,我的病就会好了。如果叫我和他私下约和,则断断不可以!”王氏点了点头,就回去了。

王氏年小还未嫁人的时候和邻生宿介偷情苟合,等王氏嫁了之后,两人还是不忘激情,常常私通幽会,宿介知道王氏的丈夫出门之后,就偷偷跑去找王氏。

那晚,宿介刚好来找王氏,王氏就把胭脂的事作为笑话告诉他,并玩笑着嘱咐他,叫他让鄂秋隼知道。宿介早就知道胭脂的美貌,听了暗自高兴,觉得有机可乘了。心里想和王氏商议一下,可是又怕王氏嫉妒,不答应,就没有把自己的心思透露出来,好像毫不在意的说着其它的话,最后慢慢地把胭脂家的路径,胭脂住在哪间房屋问得清清楚楚,暗自记在心里,准备着自己的行动。

第二天晚上,宿介就翻墙进胭脂家去,直接到达胭脂的房门口,用手敲着窗,轻声说:“快开门啊,胭脂,是我啊!”胭脂听到了,在房里,也轻声问道:“是谁?”宿介答道:“鄂生,我是鄂生鄂秀才啊!”胭脂听了一阵欢喜,正恨不得打开门,让马上进来,可是还是说道:“我之所以挂念你,只为百年之好,不是为了这一晚。你如果真爱我,知道我的心意,就立即请媒人来提亲,若是叫我和你私下这样,我实在不敢从命。”宿介道:“嗯,好,就按你说的,我只求握一下你的手,以此作为凭信。”胭脂不忍心过于拒绝,也不点灯,就去打开门。可是,宿介见门一开,就立即闯进去,一把把胭脂抱住,便要行欢。

胭脂知道上当了,便道:“哪里来的恶少,一定不是鄂郎。如果是鄂郎,他一向温驯,知道我为他得了病,他一定会怜悯我,不会这样狂暴!如果,你再敢胡来,我就要大叫了,坏了品行,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宿介见胭脂不肯,也有些害怕,便也不想强求,但还装成是鄂秋隼的身份说道:“什么时候,我们才能相会。”胭脂道:“等你请媒人来提亲,把我娶过门的时候。”宿介便以太久了为理由,继续说道:“那太久了。”胭脂厌恶他纠缠不去,想把他打发走,便道:“等我病好了,就可以了。”宿介请求要一件信物,胭脂不答应,宿介就捉住胭脂的脚,脱了一只绣花鞋,立即就准备出去了。胭脂叫他回去,说:“我已答应以身相许,还有什么吝惜不给你的呢,只是怕,我与你这样私定了终身,到头来如果没办成,反落得人家笑话。现在我的东西已落入你的手中,想你也不会还回来了。你如果负了心,我也只有一死了!”

宿介从她家出去,又去找他的情人王氏私会。等他躺下,心里仍还想着那只绣鞋,偷偷地向放在床头的衣服的袖子中摸去,竟然不见了。立即起来,点上灯,抖动衣服,到处寻找,还是不见。宿介就追问王氏:“你有没有见到一只绣鞋?“王氏看着他不答应。宿介便怀疑是她把绣鞋藏起来了,王氏也笑着怀疑他有不轨的行为:“你告诉我,你去哪里了,我才还给你。”宿介见不能隐瞒,把实话告诉了她。王氏道:“你可真快活哦,吃着碗里,望着锅里的,真没良心。注意打得不错啊!”接着又道:“不过我真没有见过什么绣鞋。”说完就跟着宿介拿着蜡烛到门外去找,可还是没见。没找到,宿介十分懊丧地回屋睡觉去了,心里还想着深夜没有来往,丢了,也应该在丢在路上,一早便早早地起来寻找,可是还是不见。

原来那街巷中,有个叫毛大的人,是个游手好闲之徒,曾经挑逗王氏,王氏没有搭理她,他知道宿介和王氏来往,就想抓住证据,胁迫她从了自己。那晚,毛大刚好经过王氏家门口,推她家的门,没有关上,就悄悄地进去,刚走到窗门下,踩到一样柔软的东西,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只绣鞋,就伏在窗下偷听,正好听到宿介详细地说那绣鞋的事,说自己听了王氏说了胭脂的事,怎样冒充鄂秋隼想到她家去和她私会,胭脂怎样不肯,怎样夺了鞋子,作了什么约定等,毛大听了,心里十分欢喜,便偷偷地走了。

过了几天,毛大就偷偷地翻过院墙,进入胭脂家,想拿着鞋子去,冒充鄂秋隼,可是不熟悉胭脂家的门路,走错了,走到了卞翁房门口。毛大在外面敲着窗道:“胭脂,病好了吗,我来了。”卞翁见有男子来到自己的窗门边,听声音,知道是为自己的女儿胭脂而来,十分恼怒,就拿起刀,开门出去。毛大一看,十分害怕,转身就走,正准备翻过院墙出去,可是卞翁已带着刀,追了过去,自己要是往墙上爬,肯定被卞翁从下面拖住,毛大心里一阵着急,见无路可逃,便转身来抢夺卞翁的刀,卞翁的妻子也起来了,在后面大声呼喊。毛大见没办法逃脱了,便一刀把卞翁给杀了,才翻墙出去。

胭脂的病了好些了,听到院落中喧闹,才起来看,和母亲一同点着蜡烛,走过去看,卞翁脑袋已经破裂不能说话了,没过一会儿,便死了。在墙角下,拾到了一只绣鞋,胭脂的母亲拿起来一看,见是胭脂的东西,就逼问女儿,胭脂才哭着向母亲说了其中的事。胭脂不肯干系到王氏,说鄂秋隼是自己去的。天亮了,胭脂的母亲就到县衙去报案。

县宰下令把鄂秋隼抓去,鄂秋隼为人拘谨,不擅于言谈,当时十九岁了,见人还像是一个小孩一样羞涩,被抓了,十分惊骇,到了大堂上,一句话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有战栗发抖。县宰便相信鄂秋隼真杀了人,就横加暴虐,严厉审讯,鄂秋隼忍受不了痛苦,便认了。等被押到了郡府,又像前面一样对他用刑拷打。鄂秋隼一肚子的冤气,很想和胭脂当面对质,可是等他见到胭脂,胭脂就对他大肆诟骂,又不善于辩解,哪里还有他说话的余地,因此,鄂秋隼便被判了死罪,经过几个官员的复审,还是没有什么异样。

后来委托济南府复审。当时,吴公吴南岱正任济南知府,一看到鄂秋隼,便怀疑他好像不是杀人的人,就叫人私下慢慢地询问他,才把事情问明白。吴公更加觉得鄂秋隼是被冤枉的。左右想了几天,才开始审问。

吴公先问胭脂:“你和鄂秋隼订下约定之后,还有别的人知道吗?”胭脂道:“没有。”吴公又问:“你遇到鄂秋隼的时候,有别人在旁边吗?”胭脂还是说:“没有。”于是,又把鄂秋隼叫上堂去,用温和的言语问话。鄂秋隼道:“我曾经从她家的门前经过,只看到我家以前的邻居王氏和一个少女出来,我就低着头,快速地走过去了,过后,并没有说过什么话。”吴公呵斥胭脂道:“刚才你说旁边并没有别人,为何鄂秋隼说见到一个妇女。”准备对她用刑,胭脂惧怕了,才说道:“虽然有王氏在,可这事并没有和她有什么干系。”吴公质问完了,立即叫人传王氏问话。

抓来的王氏,也不让胭脂知道,然后单独对她进行审问,便向她问道:“杀人的人是谁?”王氏道:“不知道。”吴公便骗她说:“胭脂已经说了,杀死卞氏人你都知道,为何还不招认?”王氏呼喊道:“真是冤啊!淫婢子自己想男人了,我虽然有给他们撮合的言语,那都是特意拿她开玩笑,说着玩的。她自己带奸夫进她家去,我怎么知道!”吴公仔细盘问,王氏就把前后玩笑说的话说了出来。吴公才叫胭脂上去,恼怒地说:“你说王氏并不知道,现今为何她又说想给你撮合?”胭脂才流泪说:“我自己不肖,导致父亲惨死,这官司不知道何时,才能了结,又要累及别人,我实在不忍心,才故意那样说的。”吴公有问王氏:“你和她戏说之后,后来又和谁说过?”王氏道:“没有。”吴公怒道:“夫妻同榻而眠。没有什么话不说,你怎么说没和别的人说?”王氏道:“丈夫出门去了,还没有回去。”吴公道:“虽然如此,但是凡是有什么玩笑之事,都会笑别人愚蠢,用来炫耀自己聪明,你不会向一个人说,你骗谁呢?”就下令对王氏用刑,用夹子夹王氏的手指,王氏迫不得已,才实话招供:“曾经和宿介说过。”

吴公于是把鄂秋隼放了,把宿介抓去。宿介到了,自己招供道:“不知道杀死卞氏的人是谁。”吴公道:“在别人老婆家里留宿的人,不是什么好人!”就对他严厉审问,宿介招供道:“我装扮鄂秀才去欺骗胭脂是真的,可是我把绣鞋弄丢之后,就再也没敢去了,实在不知道杀人的情况。”吴公道:“翻墙钻穴之人,哪里不去?”又下令对宿介进行拷问。宿介不肯忍受苦刑,于是就招认了。写好结案公文之后,就上报到上级去,当地的人,都称吴公神明。铁案如山,宿介被关在监狱之中,等待秋后处斩了。

然而,宿介虽然放纵无行,也算得上是当地的一介名士。听说学使施公愚山,为官十分贤能,况且又怜惜体恤有才华的人,宿介就向他写了一封信,控诉自己的冤屈,言语悲怆凄恻。于是,施公就去要来,宿介招供的记录,反复察看思考,忽然拍案说道:“这人事冤枉的。”

于是,施公就请求巡抚和按察使,重新把案子提出来,重新审理。

施公亲自审理,问宿介:“你要了胭脂的绣鞋,你还记得是在哪里弄丢的吗?”宿介道:“不清楚,我敲王氏门的时候,还在袖子中。”施公又转问王氏:“出了宿介之外,你还有几个奸夫?”王氏道:“没有。”施公道:“****哪里会专门和一个人私通?”王氏又道:“我和宿介很小的时候,就交合了,因此便一直来往。后来,有人见我行为不端,便来挑逗我,可是我并没有相从。”施公要她之处挑逗她的人,王氏招供:“同里巷的毛大,多次挑逗我,都被我拒之门外了。”施公道:“怎么忽然如此清白呢,必定有假。”命人对王氏用刑。王氏伏在地上磕头,额头都出血了,极力说着没有,施公才示意放过她,又继续追问道:“你丈夫出远门去了,有没有托故来你家的人?”王氏说,有,某甲、某乙都以来向我家借钱借东西为名,曾经去过她家一两次。原来,某甲某乙都是里巷之中的无业游荡之人,对王氏有意,而一直还没有行动的人。

施公把他们的名字记下来,把他们都抓去。都到齐了,施公就押着他们到城隍庙去,让他们都伏在神像的桌案前面,讯问道:“我梦见神人来告诉我,杀人的人在你们四五个人中。现今面对神明,你们不得有说假话。如果愿意出来自首,还可以宽大处理,等查出来了,就罪不可赦了。”那些人都一起说,没有杀人的事。施公把夹住犯人脖子、手脚的刑具,丢在地上,去给他们束起头发,剥去衣服,准备用刑,那几人,一起叫喊冤枉。施公就把他们放了,说道:“既然你们自己不招认,那我就让鬼神来指示了。”便叫人用毯子把门窗遮好,不留一点缝隙,然后,让那几个人,把背敞开,让他们呆在黑暗的地方,又用盆装了一盆水进去,让他们把手洗好,等他们洗好了,施公便下令,道:“面对着墙壁,不要动,杀人的人,当会有人来写在他们的背上。”过了一会儿,然后叫人把毯子撤走,带到明亮出来查验,施公指着毛大道:“这就是杀人贼。”

原来,施公先让人把里面的墙壁涂上灰,又拿煤烟水让他们洗手,杀人的人怕有神鬼来他背上写字,因此转过去把背贴在墙壁上,就会有灰,临时出手保护背,就会有煤烟水的颜色。施公本来就怀疑是毛大,到了此时,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便对毛大大师酷刑,毛大便把所有的实情都吐露出来了。

施公对所有人,一一做出了判决:宿介的功名被降了一级,让他改过自新。毛大立即斩首,以快人心。对于胭脂,施公让县宰去做媒,嫁给鄂秋隼。

从吴公审理暗自之后,胭脂才知道,鄂秋隼是被冤枉的。审理完毕之后,见到鄂秋隼,便两眼含泪,显得过意不去,好像有什么致歉的话要说,可是一直都没有得说。鄂秋隼也感激胭脂的眷念之情,对胭脂十分爱慕,然而,又想到胭脂出身低贱,又整天到公堂上去,被千万看见、指点、闲说,恐怕娶了她,会被他人笑话,整天反复来回思考,不知道该怎么办。等到施公的判决文书下来,他的心思才安稳一些。又县宰给他做媒,才到胭脂家去提亲,一切礼节办完之后,便吹吹打打地迎娶胭脂过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