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次见到齐格时,和他真正清醒相视的时间仅有几秒钟,然后我就因为长时间没有休息而昏迷。可是,自那次昏迷之后,我的病情就愈发严重,发病的周期也已缩短到一个星期。我的眼前会出现幻觉,全身抽搐,胡言乱语,破坏自己的身体,那滚热的东西往身上浇,拿玻璃碎片划自己的大腿,看着鲜血流出来就会放声大笑。夜晚睡觉时会觉得有人对我说话唤我起来,我和失眠成为了最好的伙伴,每天晚上我都缩到角落里自言自语。时间长久后,齐格实在看不下去我这样,便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胳膊上,这样我总会把齐格的手腕掐得红肿直至流血。然后,我心疼的对他说,我的小英雄,齐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的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嘴角颤抖,目光涣散。齐格把我抱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告诉我,你不要害怕,有我在,我们一起。
后来,他们就商量对我进行手术治疗,这将会是多么可怕的肉体折磨。第一次的手术并不成功,因为我的抗拒,他们选择在我病发的时候进行。却不知道我的抵抗甚至击败了强烈的麻醉剂,直到看着齐格抱着我流下了眼泪,我才知道自己所犯下的罪过多么可怕,连自己的爱人都为此悲痛欲绝。林姐和所有的大夫商量过后决定在我清醒的时候进行麻醉手术,齐格告诉我时,我给了他一个最美丽的笑容。我对我的爱人说,你不要难过,我多么勇敢,我和所有的病体作斗争,我胜利之后就和你去最北边看雪景。齐格吻了我,那是他第一次用他滑润柔软的嘴唇给予我温暖。我像是睡在一片盛开的蔷薇花海中,蔓延盛放的灿烂,还有清甜的芳香。
一年之后,我的病症仍然不见好转。然而频繁的手术却已将我的身体彻底推跨,我瘦弱的像一株枯萎的植物,虽然每日有强盛的阳光和源源不断的营养输送,仍然形容枯槁,我知道这株植物就要完结。连果实都未结出就要殆尽生命,这是多么可悲而又值得骄傲的一宗注定以失败告终的案件。审判长即是多年困扰我的病魔,像那片汹涌的海水一样在平静的流淌之中将我彻底淹没。
齐格站在我的身旁,用他最无限的阳光滋养着我,却昼夜不息的耗费着自己的能量。他对我说,宝贝,让我们把最后一支优雅的舞蹈结束。我带你去看北国最炫美华丽的雪夜,然后在烛光中中唱完我们的歌。我看着他不再清爽的眼睛,这双眼睛曾经为我而失去色彩和光鲜,我的内心充满了矛盾,我的罪过却用两个人的生命来承担。我对这个不能阳光的大男孩说,我最痛恨的就是小镇上总会不消失的乌鸦,他们盘旋着不肯离去,嘴里还发出让人痛恶的哀鸣。齐格微笑着亲吻我的额头,乖,他们是在做垂死的挣扎,一旦他们临近海面,就已经知道自己即将被海风席卷走,被海水吞没。我看着他潋滟的眼神,漂浮着波动的潮水,他下一刻就要崩溃的眼泪终于和我融入到一起。
这其间发生的故事不过只用两句话就可以概括。第一句话是,我逃离了将我幻想束缚的小镇,远离了让我悲哀的没落贵族的变更。第二句话是,我来到我的英雄的殿堂,和我的引以为傲的英雄跳了一支世界上最凄美的华尔兹。
五、雪城的统领
陆栗是怀着一个对现实毫无察觉到的孩子般的洁白清皓的心灵离开了小镇,来到我的怀抱,渴望得到我的关怀和给予。当我看到她喜悦的心情洋溢在已经苍白的没有血气的脸上时,我全部的关于小镇的怀念油然而生,那一刻她扑倒在我的胸怀,我就坚定了要将她纯真的梦想继续延接下去的决心。我看到她,那些在山顶上的对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那幅画面也真实的呈现在我的面前。从海面吹来的凉爽的清风,升起的大团潮湿云雾,还有衣着薄衫的陆栗,是否我真正有过如同她一般澄澈的内心,我珍惜她,以及她的童年记忆。
北方的气候和南方有着迥异的差别,陆栗却全然不知。我已习惯在北方冰冷的冬季安静的呼吸,没有澎湃迭起的潮汐,没有温柔的海风,没有细腻的遐想,我生活在真实的社会中,是一个责任心强的医生。可是,我却没有能力治愈我心爱女孩的疾病。
我们试过许多方式治疗她,物理上的方法都尝试过,却仍旧没有对她起丝毫作用,反而加重了她的病情恶化。陆栗已经点燃了自己余下的生命气焰,慢慢的燃烧着,她是知道的,这点我相信。她每次抓着我的手奋力挣扎的时候,都是对自己体内病魔的反抗,可是她的力量即便在无穷大也抵御不了自然给予的黑暗势力。她总对我讲述过去和外婆在一起的时光,听外婆给她诉说年幼的故事,对于爱情,她饱含着迫切的希望和美好的愿景。她像初生的婴儿一样对外界有着强盛的好奇,希望像一个少女一般拥有爱人的关照的疼惜。
那一年,她的身体被来苏水味包裹,她一直用香草味浓烈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因为她希望把这种能够体现她是病人的特质洗掉。每次她进浴室都会待上很长时间,我在外面听着水流不止的声音,间隙中有她微弱的哭泣声。我的内心如同刀绞一般,慢慢被她的哭声撕裂,这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是她带给我的,是我们都需要克服的。我是一个医生,向来对死亡不畏惧不逃避,然而每次看到她狰狞扭曲的面孔,她歇斯底里的叫喊着痛,我真的希望我有能力伸入她的体内和那些恶魔斗争。但是,我无能为力。
我没有告诉东北边境的家人有关陆栗的任何事情,他们越来越期盼我能够带回去一个健康美丽的媳妇儿,但是每次打电话我都用工作繁重来敷衍了事。他们是无法接纳陆栗的,确切的说无法接受陆栗疯狂的病痛。
一个周末,阳光晴好,我开车带陆栗去城郊的小寨上游乐,我希望能够缓解她昼夜在医院所承受的压力。陆栗说,齐格,你看太阳,多么温顺。我小的时候总对外婆说,你把窗帘拉上,我最讨厌阳光,它那么明亮刺眼,我看着它只会更头痛。但是,现在,你看它并不暴烈,它像是大地的母亲,温柔的抚摸着大地的肌肤。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光里闪烁着对幼时的畅想和怀念,那个时候,她什么都不用担心。不会受到病魔的折磨,不会面对这个寒冷的北方城市,不会像一个遗孤逃窜至我的世界。我所能带给她的只是现在的短暂幸福,却不永久,不像她的回忆一样已经被深刻的印在大脑中。
她提出了要和我去北国边境看大雪,就是我儿时生长的地方。但是林姐坚决反对,她说这是向陆栗的极限挑战,如果她顶受不住,随时都可能死掉,你明白吗?我听着她说话,像是在质问一个犯徒,我有着无法保护陆栗的罪孽。但是陆栗坚决要去到那里,她严肃的告诉我,你要给我最美丽的所有。
汽车行驶的路途中,她用清澈的眼光观察周围所有的事物,她的大眼睛没有任何防备的接受太阳的刺痛,但是她仍然微笑着对我讲,这真好,这真好。是啊,如果她的笑容能够一直持续下去该有多好。
雪城的统领并不暴虐残酷,我从小就在他管辖的世界里生长,习惯了他所有的脾性。我相信陆栗的善良和天真也会受到他的宠爱和珍贵。来到之后,每天都晴空万里,没有暴雪的预象。我没有带陆栗回家,而是在一个小村落里找了一家干净的农舍,给她整理好暖炕,买来优质的雪地靴和羊毛大袄。她缩在棉袄里像一个大眼睛的娃娃一样可爱,我想雪城的统领一定和我一样看到了陆栗如此美丽的一面,陆栗只是个孩子,是个无所恐惧甚至不知恐惧是什么的幼孩。他会宽恕她的所有,给她美好的未来。
六、林姐收到的信件
齐格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在学校有优异的成绩和良好的口碑,所以我们医院去他大学选拔新人时头一个看上的就是他。他有俊秀的外表,优雅的谈吐,不乏很多女孩的追捧,但是他仍然一个人,这是我不明白的。后来和他一起工作,才明白这个孩子内心的孤独和寂寞。他太过于追求完美,认为所有被世俗蒙蔽双眼的人都是无知和恶毒的,为了避免自己遭受伤害,他竭力保全自己,给自己定位的标准很高很高。他有平凡的家境,但是这样的家庭却并不和睦。有一天,我接到他父亲打到医院询问他近况的电话,即便是电话交谈,我仍然能够感觉到对方严厉和僵硬的神情。他父亲说出的一句话,让我对齐格更多的是同情。我的孩子一样要在全院是最出色的,他就只有这一条选择,否则就是莫大的耻辱。我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父亲要求他的标准这么高,而直接影响到齐格本人对自己的标准。他的家事一直都被他掩藏的很好,没有破绽。后来我也没有再多询问,这对他是不尊重。
齐格来到医院后,我们组织了一个去外省医疗考察的小分队,为贫穷的小镇送去健全的医疗救助。来到这个小镇的第一感觉,就是它与世隔绝的清冷和自足,镇上流传着一个很凄美的爱情故事,就是关于陆栗家族的。
我向一个年迈的老者询问了这个故事,然后去陆栗的家里看望这个孩子。她的家很大,正如老人所言,一看便知是一个没落的贵族世家。有华丽的装潢,即便已经经历岁月的消磨和损耗,仍旧色彩艳丽光鲜,却不张扬,像一副珍藏数年的水墨画。陆栗从偏房走出来,穿着杏色的薄衫长裙,一双秀有两朵牡丹的布鞋。扎着两个鞭子,头发蓬松却浓密,她的眼睛给我印象最深。像是一滩幽深的海水,有无穷的不得而知的秘密和猜测。她给我的印象一点也不像一个生了病的孩子一样脆弱单薄。她迎上我来,带我去参观她家的大宅。
但始终我都没能看到她的外婆,她对我说,外婆从来不面见生人,她已经知晓自己年岁不多,也没有必要再接受治疗。我遵从老人的意见,也就没有再多生事。
我们的小分队在镇上停留了半个月就往回赶了,当时北京正流行一种恶性传染病,医院的许多人都被感染。回来的路上,我注意到了齐格的变化,看出了他对陆栗有一种外人说不出的感情,我没有问他,仅仅是告诉他陆栗得了病。
陆栗来到北京,像一个落魄的孩子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便明白她是为了齐格而来。她这个莽撞的孩子,一点都不顾虑外人的感受,仅仅凭着自己的意念行事。当时我就是这么认为的,直到给她做了磁共振检查后才了解到她病情的严重。我知道她是为了度过自己余下的短暂时光而匆促的跑到北京,来到齐格的身边。
这一年来,我亲眼目睹他们共同度过所有的艰辛和痛苦折磨,看着陆栗躲在墙角发出发狂似的割破自己的身体,看着齐格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对着检测报告落泪。他们之间的爱情已经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相扶相偎,更像是一种久违了的亲情的延续。
齐格不顾医院的反对带着陆栗回到他北国边境的家乡,他临走前对我说。林姐,你不要再劝阻了,这是没有用的。我和陆栗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们就不会更改,无论发生什么时候,我们都是联系在一起的。之后我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着他们上车离开医院。
半年后,整个医院的情绪似乎都已经从陆栗的悲惨人生中缓解过来,我却收到齐格的一封信,更确切的说那不是齐格写来的,是一个不相识的农妇写来的。她简要概括了这半年来齐格和陆栗在她家里的情况。
“这两个孩子是恩爱的好夫妻,我一直都认为他们已经结为连理。因为两个人相濡以沫,从不发生争执。我甚至一直都没有察觉陆栗是个身患重病的孩子。可是北国边境的寒冷天气丝毫没有影响他们每日出去游乐的意志,而且总会在回来时带来新鲜的野兔给全家老少烧烤了吃,但是陆栗从来不吃。她每天只吃清淡的粥和馒头,并且越发的消瘦起来,即使隔着厚实的棉袄,依然能发现她的身体在急剧发生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仅是她变得清瘦,还有她日益隆起的腹部。我知道这两人终于要有属于自己的结果了,为他们而庆贺。可是有一次他们出去了将近一个星期左右,我们整个村都在怀疑他们或许是在暴雪中迷了路。于是给县里的救援队打电话求助,一天以后,救援队在塌陷的大雪中发现了他们。他们紧紧的相拥在一起,似乎是在互相取暖。等带回他们的尸体后,村民们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葬礼,我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陆栗的病例,那个时候才得知原来这孩子是个病人。现在齐格的父亲已经看望过他的儿子,但是陆栗的家人却迟迟没有到来。我从他父亲那里得知齐格所在医院的联系方式,希望通过你们的帮助找到陆栗的家人,来看望这个孩子还有死在她腹中的婴儿。”
但是,我试图找过很多方式希望能够联系到她过去的亲人,可是镇上所有的人都说现在的小镇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小镇了。一次台风,几乎把整个镇子都颠覆了,所有过去镇上的人都没了踪迹,不知道漂流到什么地方,也或许都死掉了。
我搭乘了当晚的飞机去了他们最后生活的那个村落,看望了这对年轻的恋人,以及他们的孩子。
舍缘微香:纯情姑娘
这样回忆起来,时光似乎要追溯到很多年以前。而多年以前的S镇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要找寻,也只能对着黑白照片得到些许残存的破碎的记忆。其实,连记忆都不一定算得上,也就是印象而已。
印象里,多年前的小巷子,多年前的打谷场,有着多年前的麦草香味道,久远却值得回味。而回荡着多年的声音也应该可以在记忆里听得到,只是多了些沧桑的味道,不再像当初那样清脆。所以,当我拿着相机站在夕阳下的小巷中间,一个人开始留念,才明白岁月在墙上剥落看见小时候,是一种特别的落寞和欣慰和孤单,自然而然的,我就想起了胡晓玉,还有一起走过的时段。
我会爬上老柳树上说,你还是懂事了再找我吧。
晓玉说,为什么,我已经懂事了。
我说,你还没,你看你都和你妈妈吵架,不孝敬的人不可以成为我老婆的。
晓玉站在树下眨巴着眼睛,看着我就笑了,说,哦,那我以后不了还不行么!
我又说,可是你的胸太小,你还没长大呢?
晓玉就惊讶地叫出了声,啊?我还没发育呢,要是发育了就会好大的。
那一年,我忘记了是哪一年,也记不清楚我们多少岁,总之有点小的。而站在小巷的西头,再爬上残留的灰白墙头,就可以看到打谷场上晾晒着大片大片的麦草,在六月天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青涩的麦香味。而打谷场边上的老柳树,树叶正翠绿得发亮,嫩嫩得好像可以一口吃掉一样。大人们都说,这又是一个收获的季节,而跳过收割期,又将是一副全新的景象。
晓玉便指着远远的老柳树吓我,说,你要是那树叶,我一定一口把你吃掉。
我后退一步却不想被她绊住,整个人从墙头倒下来。她顺势压在我身上,坏坏地看着我躲她的侧脸,她说,你不是喜欢胸大的么,我这就让你给我摸大。
我没有看她,说,谁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