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黄美芬的母亲黄玉莲女士的老邻居。
据黄玉莲女士告诉我,老人和妻子鹣鲽情深,相濡以沫。许多暮年人士都爱到楼下咖啡店去,和别人磨嘴皮子,消磨时间,但是,卢老却不同,他喜欢陪在妻子身畔,有滋有味地过着平淡恬静的生活。每天,夫妻俩总坐在大厅里,谈那说了一辈子也依然谈不厌的话题。细细碎碎的话语,就像是源远流长的水,日日夜夜,潺潺地流个没完没了。
附近有游荡的野猫野狗,夫妻俩在闲谈时,却没让双手闲下,他们共同折了许多可爱的猫盒和狗盒,送给善心人士,让他们拿去盛放猫食和狗食,喂饲野猫和野狗,这样一来,不但予人方便,且又保持了环境的清洁,一石二鸟。
对于年过八旬的老者来说,每一天都是一个金色的起点,然而,与此同时,每一天也可能是一个黑色的终点。
共折纸盒的这对老夫妻,尽管恩爱逾恒,可大家都心知肚明,诀别是迟早的事。
去年,比老人小一岁的八旬妻子,终于撒手尘寰了。
中年丧偶固然令人难过而怅恨,然而,老年丧偶,却是悲凉而又凄怆的,尤其是先走的那个人是无话不谈的良伴,那种痛,就犹如一只全身尖刺竖立的刺猬残忍地坐在脆弱的心上,有被凌迟的感觉。剧痛还没有消退,可怕的孤寂便“狼狈为奸”地化成了一座高高的楼房,重重地压在心头上,把耄耋之年的鳏夫或寡妇压得辗转难眠。许多老人,可能便会因此而失去了生存的欲望,一心只想和离他而去的配偶在黄泉路上重逢。
卢老在丧偶后,变成了一个比深海的鱼更为沉默的人。
为了化解死别的痛苦,也为了凝聚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他把心中无可化解的思念通过干瘪起皱却仍然无比灵活的十指,塑成一只一只的小纸盒。他把时间和精力都投注进去了,每天完成的纸盒惊人地多。
我想,纸盒对于老人来说,多少有点儿移情作用吧?当他以风般的速度“折折折、折折折”的当儿,他或许也将那无法传递的思念一并折进了纸盒里。
一只纸盒一缕情,万千纸盒万缕情,寸寸都是爱啊!
美芬说:“他每天所折的纸盒是那么、那么的多,我惟有一袋一袋、一箱一箱地替他到处免费派送。大家都用他的小纸盒,才能让他觉得他对社会还是有贡献的,也才能让他找到活下去的意义!”
爱不苟且
清晨,阳光穿过丝质的窗帘,洒满了慧的房间,静静的。
坐在餐厅里,慧独自一人享受着可口的早餐,一杯热牛奶,一碟酱菜,一块香甜的面包。这是慧在丈夫去世四年来第一次有过的好心情。昨天在省里一个知名的文学期刊上她的一篇小说发表了,好久不写东西的慧,感觉生活还是很美好的,以前她尝试着从丈夫的呵护里走出来,这一走,就是四年,仿佛走了四十年,差点走不出来。
手机响起来了,她设置的是《化蝶》的音乐铃声,听上去那么舒缓,谁会这么早来电话呢?慧接通了电话。
“你好!”里边是一个带有磁性的声音,一个男人的。
“你好。”慧听着那个声音,辨别着这个男人是谁。
“我很喜欢你的小说,以前我在晚报上就读过你的文章,是你的崇拜者。你忧伤的文字让我感到心痛,同时还有一丝爱怜,你这样的女人应该有人爱惜。”这个磁性的声音继续说。
慧好久没有听到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了,她的眼睛湿润了。丈夫去世以后,她表现的很坚强,安葬了丈夫以后,半个月她就上班了,拒绝搬去父母那里住,她说怕丈夫回家找不到她。她就在这个一百四十平方米的大房子里守候着丈夫的归来,几乎每个夜晚,她都在与冥冥之中的丈夫对话,告诉他,他们的女儿有多乖,学习成绩有多好,有多么坚强,在这样的对话中,慧几乎以泪洗面,在泪水里呢喃着,在泪水中懵懂地睡去。
“请问,你怎么知道了我的电话?谁告诉你了我的事情?”慧打断了那个男人。
“对不起,不该提及你的痛苦。我找到了你的小说的编辑部,我说我是你的老同学,有重要的事情要亲自找你,他们才给我你的电话。”那个男人说,“我打电话的意思没有别的,就是想成为你的朋友。”
慧犹豫了。丈夫去世以后,也有人给她介绍对象,有生意人,有公务员,有同行,接触他们的时候,鬼使神差地想到丈夫的才华,丈夫的体贴,于是她觉得谁都没有丈夫好。因此在旁人眼里,慧变得冰冷。
男人听不到慧的声音,马上说:“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做你的朋友,做你的读者,分享你的喜怒哀乐。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不再给你打电话。”
听见这个人这样说,慧只好说:“谢谢,如果方便的话,把你的名字告诉我。”那个人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许涛。
和许涛通过电话以后,慧的心情格外地好,就像窗外那盛开的紫藤萝,啊,瀑布似的紫藤萝,淡淡的花香随着微风进入了慧的家,也浸润着慧的内心,就像平静的水面荡起丝丝的涟漪。
许涛经常打电话过来。许涛告诉慧,他出差了,到西安了,看见了碑林,看见了气势磅礴的兵马俑,说他给慧买了一个小马俑,作为此行的纪念,慧说谢谢,哪里好意思让你破费?
电话成了许涛和慧交流的平台,有了许涛这个未曾谋面的朋友,慧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她开始健身,美容,人们发现慧变得开朗了。慧在晚报情感类专栏发表的小说几乎每周一篇,喜欢情感类栏目的读者记住了慧的名字。慧也经常想象许涛的模样,他的职业,他的家庭,但是从来不问。
许涛的电话,成了慧的期待,不为别的,只为听见他好听的声音。
终于,在国庆节长假的时候,慧在一家咖啡屋见到了许涛。许涛怀抱盛开的鲜花,还有那个马俑。慧看见许涛,一下子变得不胜娇羞,许涛真是一个帅气的男人。慧在心里说自己,都多大的女人了,怎么跟小姑娘似的?她俩的谈话很愉快,许涛拿出了一样东西,一个精致的夹子,递给慧看,慧打开,是她十几年来发表在晚报的所有文章。慧看着自己的文章,十几年的生活好像历历在目,自己都没有把文章收藏起来,每次写完,只要编辑告诉她,发了,她没有什么欣喜。倒是许涛是个有心人,替她剪辑起来,有三十多篇了。咖啡屋柔和的灯光,音响里《秋日的私语》的曲子,曲调高低恰到好处,舒缓而温馨,绿萝爬满咖啡屋的四壁,处处散发着浪漫的气息,慧有一种陶醉。
慧知道了许涛的家庭,妻子在北京工作,半月回家一次,许涛在本市的一家私企做财务主管,喜欢看书,看情感类的文章。许涛的儒雅,健谈,风趣,幽默,深深地印象在慧的脑海里,他让她想起了丈夫,那个疼爱她的却已经远在天堂的人。
“慧,你在想什么?”许涛轻声问她。慧如实说:“我在想那个故人。”慧的眼睛里闪出淡淡的忧伤,“也许我不该在这浪漫的氛围里向你倾诉,可是,我忍不住。我把他刻在我内心的最深处,今天见到你了,那种念头重新复苏,是你唤醒了我对他的思念。”慧的眼睛湿润了,两行泪水无声地滑落。许涛用纸巾轻轻拭去慧腮边的泪,慧向许涛讲故事一样地说出她自己和丈夫的往事,许涛听着,听到的好像不是慧的故事,是另一个幸福女人的故事,故事里的女人柔弱,在丈夫的呵护下甜蜜幸福,而眼前的慧呢?在许涛的眼里,慧一直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就像她情感类文章里的女人一样,特立独行,这就是他之所以喜欢她的文章的原因。没有想到的是,现实的慧竟是如此的不幸。许涛把手伸过去,慧的手紧紧地被许涛拉住,慧感觉到了来自许涛的温暖,已经有四年了,这双手没有感受过异性的温暖。
“慧,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管还有多少风雨,至少你现在多了一个我。”
看着许涛真诚的脸,慧点点头。
深秋时节,太行山脉的一座山的崎岖山路上,缓缓走着俩人,是许涛和慧。许涛因为休假无事可做,就邀请慧来看红叶,慧爽快地答应下来。俩人约定,一人背诵一首秋天的诗。慧的第一首是杜牧的《山行》,许涛接着是范仲淹的《苏幕遮》,慧和他一起背诵:“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慧开始佩服许涛,一个男人家家的,居然还能声情并茂的背诵出这么多古诗。秋天的山里比市里气温低一些,慧有些冷,许涛把自己的外衣披在慧的身上。
慧知道自己爱上许涛了。她从许涛的眼神里也读到一种渴望。
每个夜晚,慧在黑暗里回忆着埋在许涛眼神里的那种渴望,虽然彼此没有说出来。她害怕了,害怕因为她的出现让另外那个女人——许涛的妻子受到伤害。她开始失眠,不接许涛的电话了。看到许涛的号码,她的心很疼。但是还是去健身,美容。一天,传达室的老李告诉她有人找,她打开窗户看见了许涛,在大门口徘徊。慧的心砰砰的跳起来。
她给许涛发过去一条短信:“不横刀夺爱,不在爱的名义下苟且,把爱人放在光明之处,把自己放在光明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