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激动之处,她原本红润的脸色恍如一张可以撕碎的白纸,手掌啪地打到桌面上,清脆冷冽,咖啡壶被震得发出微微的晃动。还好是包厢,不然此刻的状况一定吸引了很多对眼球望过来。
“对不起,刚刚失态了。”廖麒真随即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掏出纸巾擦拭着因为咬紧牙关的缘故而渗透出来血渍的牙龈,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她的心事就如同一壶灌得太满的咖啡,终于源源不断地溢出来,对一个并无深交面容真挚的女子。安妮宝贝说:女人间的友情,包含着某种信仰,深不可测,在彼此的灵魂里寻找一条通往世界的路。
恩雅坐过去环住她微微抖动的身体。廖麒真将头斜倚在她的肩胛骨上,柔顺的头发像瀑布一样垂落下来。她的视线里是栗色的发,像远方迷雾纠缠的森林在秋季干枯败落后的模样。馥郁芬芳,充满了幽远清拔的香气。
请你帮我好好爱他,让他背上一双翅膀,陪他一起飞翔,去想要的地方。漠河的极光你们有生之年要一起去看。你已经开始让他看到爱情的轮廓了,不需要对谁拱手相让。
这是廖麒真三天后寄过来的明信片上面写的一段话。她如获至宝地将卡片夹在“爱的漂流记事本”的最后一页。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恩雅觉得,也是该到表白的时候了。契机来了,小道消息显示5月28日是顾帆远的生日。
她和林晓凡蹲点在顾帆远的寝室楼下等,百无聊赖地坐在花坛边上一个一个地数美男,再一堆一堆地数美男,最后林晓凡终于忍不住发出了败犬的长嚎:人类的进化为什么如此缓慢啊!
梁恩雅愣了愣,像一只无尾熊一样将手肘放在膝盖,下巴抵着冰凉的手掌,眼睛无神地望着远处开始次第点亮连成一片的灯火,心里塞满了乌云。
神秘男主角顾同学还没出现,从食堂回来的苏洛川却悲剧地发现了她们。
这个人生乐趣似乎是“用励志的外貌和犀利的人品,成就低调人生”的苏猩猩正缓缓地挪动着身子走过来,仿佛自动屏蔽了林晓凡的存在,直接对梁恩雅说了一句让她火冒三丈的话。
“怎么今天有这闲情坐在这里搔首弄姿,没去看店呀?”语气俨然是一副天赋异禀的贱客口吻。
还没等她们回答,他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是不是在等你的老情人顾帆远?上次你们在野外激情的照片我还珍藏着呢!哈哈哈。”
“靠,原来偷拍的幕后黑手是你!”林晓凡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嗖地站起身骂道:“哦,就你洁身自好,该立个贞洁坊!人家小两口恩爱关你屁事呀!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有修改IP地址这种卑劣伎俩的存在!”
“你这只几百瓦的电灯泡,没有证据别含血喷人!难道你能控制我的手不去下载吗,可笑至极!”对方嚼着口香糖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我们会找到证据给你看的。”梁恩雅一脸坚定地看着他,终于也忍不住他嚣张的气焰将林晓凡挡在身后帮腔道。
“对,看那时候你这只死胖子还能猖狂多久!真不知道沈若彤是不是高度近视,怎么会看上你这样阴暗卑鄙的小人!”林晓凡对他嗤之以鼻。
“好,很好!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没人拿刀架在你们脖子上。”苏洛川整个脸涨成了红屁股,毕竟打女人是一般男人不会做的事情,他也只好忍了:“哼,好男不跟女斗,我给你们一个月时间,如果两周内不能找到是我偷拍的确凿证据,那我就告诉我爸,以诽谤的名义将你们俩全校通报批评!”
当林晓凡对着他忿忿离去的背影扮鬼脸唾弃时,顾帆远就不合时宜地出现了。他穿了一件彩虹条纹的T恤,是KAPPA本季度最新款,和梁恩雅身上的海魂衫刚好很搭很像情侣。
“你们俩在这里做什么?刚是跟谁在掐架啊?”看样子他还在蒙在鼓里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林晓凡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就拿他来当灭火器:“还不是在等寿星公你!怕你有在进行什么节目,恩雅怕打搅你们就不敢打电话给你,所以就一直坐在这里等,喂蚊子喂得一腿都是包!”
“唔,干吗这么大反应?我只是陈述我所看到的事实罢了。”
“事实?好,我来让你面对事实,事实就是你喜欢的人根本就是恩雅!每次你看向她的眼神内容根本就不一样!”
恩雅虽然被苏洛川败了兴致,蹦不起来也笑不出来,但仍然是温柔的样子对好友说道:“晓凡!你脑子是被电梯门夹坏了吧!”然后转而对顾帆远说:“还好,你没有夜不归宿。”
林晓凡不知道为什么,反常地郁闷地说了句:“重色轻友……算了,苏洛川说得对,我不当电灯泡了,你们两个好好庆祝吧,拜拜!”
纳闷的顾帆远皱了皱眉头,然后对梁恩雅说:“走,我请你去吃麦当劳。”
“其实我知道晓凡为什么生气,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她不是在气你,是气我。气我为什么这么孬种,连‘在等着帮你庆祝生日’这样的话都不敢说出口啦!”
“真的很感谢你,要不我……我以身相许吧!”顾帆远抓着头发笑道。
顾帆远说自己那么晚才出现的原因是去一家单位面试了。人很多,他抽到的牌号刚好在最后一个。哦,对了,忘了说,高考因为突然高烧而发挥失常的他,只是考到了这座院校的专科分数。
“现在就业形势这么严峻,所以我也没办法,只能给那家面试官多一点耐心,哈哈,不过似乎没白等,效果还是可以的。”他说。
坐在麦当劳明净的落地窗前,恩雅从包里拿出一个心形的红色盒子:“生日快乐!这份小小薄礼希望你能够喜欢。”
“太意外了,谢谢你。不过不是之前说好了不收礼物的吗?”
“我没用礼品纸包装,所以不算礼物哦。”恩雅脸上露出狡黠的笑。
她送给顾帆远的是一个便捷领带熨烫夹,因为之前在微博上看到有网友推荐这件功能独特的新宠:
保持一副整齐的仪容能让你显得更加精神焕发,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这里搜酷为您推荐的这款创意产品叫便捷领带熨烫夹,只需把领带打湿再用夹子拽拽,就能让领带回复平整。它设计小巧,便携方便,可以用USB接口或旅行充电器为它充电。
她希望它能帮助即将踏入职场生涯的他保持整洁的仪表和舒服的心情。
后来,顾帆远骑着自行车穿过长满杉树的林荫路,五月尾巴上的季风之中,有花朵沿路盛开。头顶的阳光透过枝桠的间隙,细细碎碎地洒下来,在他身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恩雅坐在后座上,头发纷飞成风的形状。
“抱紧我咯,前面我要加速了!”男生的声音伴着气体的流速抵达耳膜。
夏天本来很吵,可就在将侧脸若即若离地贴在他背上那一刻,世界仿佛变得很安静。
那天晚上,两个人谁都没有叫其他朋友,就在学校附近一家钱柜KTV通宵吃着蛋糕唱了一宿的歌。
梁恩雅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顾帆远,带着一点任性,一点肆意,那些忧愁和拘谨仿佛从他身体里隐去了。虽然有一点点陌生,但是亲切。鬼哭狼嚎地和隔壁疯狂拼歌,对方唱信乐团,他们就唱五月天,对方唱“最炫民族风”,他们就使出难度系数极高的看家本领来个“青藏高原”,最后喉咙痛得死去活来。
最后梁恩雅喝了几大口蓝带,借着酒壮胆在一首歌的间奏里对男生说:“对不起……其实那个情书,是我模仿你笔迹写的……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害你,也不是虚荣心作祟,我只是想远远看着你,然后不停给自己加油打气,却不想不小心弄丢了它……”
她坦白时盯着自己的脚尖,眼睛不敢抬起来直视面前的男生。顾帆远有一瞬间的怔忪。但很快,他转过脸来轻轻拥抱着女生,眼眶渐渐发红:“谢谢你,梁恩雅,谢谢你陪我度过人生中最开心的一个生日。其实很早就想要问你,为什么在教学楼下等我,看到我时又转身逃走。为什么总是在我难过得快要窒息的时候出现。为什么每次都不厌其烦地注视我、倾听我。我还看过你送生病的流浪狗去动物医院,看你给乞讨的孩子买香喷喷的盒饭。我怎么就没有早点遇见你,让我早点爱上你。怎么办,其实刚才林晓凡说得很对,我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有点不知不觉喜欢上你了。”
这样软绵绵的情话从男生嘴里说出来,却一点不显得轻佻。抒情的音乐衬得他眉目如画,笑容像百合新生的花瓣一样洁白又矜贵。
爱上一个人,像突发灾难般毫无铺陈,所有神经被他所唤醒,为他打破界限,这是为爱情冒的险。从此,再聪慧的人都再无法游刃有余地得寸进尺,兵败如山倒。
他给了恩雅光洁的额头一个深情的吻。那个吻仿佛封印了她的整个灵魂。恩雅想:或许是因为从小被父母送到另一个地方对他造成的不安全感,加上麒真违约的背叛,才让他一颗温润鲜活的心渐渐蒙蔽上灰尘,对这份感情充满着怀疑和被动的怯懦。
这样想着,内心竟然是欢喜的,至少,这让她看到了黎明前的曙光。
仿佛过了漫长的几个世纪, 当恩雅睁开眼的瞬间,却蓦地看到红木门上圆形的透明玻璃孔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这一切,紧接着,一条黑影从点歌的屏幕上掠过!
她惊叫着冲了出去,却发现走廊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顾帆远说:“你是不是太困出现幻觉了。赶紧躺沙发上睡一睡吧,我保证不乱来,真的。”
恩雅看着他像一个打败仗的士兵那样把手举到头上做投降状咯咯傻笑的样子,所有的紧张和疑虑瞬间都化为乌有了。
她说:“有你在,我不怕。”
【怎么最近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怪兮兮的】
朦胧中,顾帆远坐着的身体恰好给自己挡住了屏幕直射过来的光源,一半的边缘湮没在浮翠流丹的光影之中,旋律的节拍像潮汐轻轻拍打着身体的感官。这是她第一次听顾帆远唱歌,刚开始的放不开和紧张感在这个时候终于慢慢被驱散,他唱歌的技巧也越来越收放自如。
我知道爱曾经被你和我闹得像发了烧
怪不得承诺还没过期就失效
这样也好 一路太精彩结局不该逊掉
虽然我们都因此睡不着 我知道你不敢看我脸上那个勉强的笑
因为你能看穿我厚重的礼貌 咖啡的味道不需要品尝我就能够明了
没有加糖 一整个苦到脚
后来我有没有出现过你梦里 我们是彼此回忆的几分之几
如果说很想你 代表说遗憾占据太多比例 我应该常提醒自己寂寞很轻
“是什么歌哦?”
“Tank的《几分之几》,好听吧?我博客拿它当背景音乐呢,哈哈。”
恩雅记得顾帆远同自己讲过,在清远度过的第一个生日,是廖麒真送了一对烫手的水煮红鸡蛋给他惊喜。她说家里的母鸡下的蛋都又大又美味又营养。
之所以知道他的生辰,是当时做年级学生干部的她从办公室的学生档案处特地留意了他的信息。
顾帆远,你是万人迷,我是单骑兵。你有荧光棒,我有大军旗。
听到动情处,恩雅的脸像流星雨一样迅速划过脸颊,转瞬即逝无人知悉。
醒来时的梁恩雅感觉蜷缩的手臂微微发麻,侧睡的姿势使得整张脸有一半陷在了沙发里,顾帆远还在孜孜不倦地唱着歌,过一会才将注意力从VCR转移到女生身上,语气里带着温柔的宠溺:“有只猪昨晚说了梦话。”
“是……是什么?”
“呵,不告诉你!”
“你……”
“其实我也没有听清楚啦。”
“讨厌鬼!”
“真的?”
“这句话我可不可以收回……”
喝完皮蛋瘦肉粥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七点,林晓凡发信息来说:
大小姐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对,其实我也没生气啦,只是昨天晚上还有一场文艺会演,我是礼仪小姐,所以得先赶到礼堂上妆。
你知道我又不是小气鬼。
不过你要知道,既然苏洛川都放话了,我们只有四个礼拜的时间要搜集证据,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不能放松。让我们一起通力合作、同仇敌忾吧。
后面还有一张笑脸。
恩雅抱着手机笑了。那天晚上那个温柔的吻似乎余温还在,害她都舍不得洗脸了。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甜蜜的,至于能不能搜寻到苏洛川偷拍的证据,是否真的会被通报批评,都已经不再显得那么重要。
恩雅走在路上正浏览着联系人名单,准备打电话给螳螂想跟他商量对策,忽然就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一个人。她说了第二遍“对不起”的时候,才抬起头和对方同时发出“是你啊”的惊叹。
来者是钟笙箫。
“咦,这两天有没有看到螳螂?”
“哦,昨晚才遇到他啊。不过也只是匆匆说了两句话啦。当时他从钱柜里面慌慌张张跑出来,我刚好经过那里。那家伙暴走的神色好奇怪,似乎很紧张的样子耶!我说这家伙最近怎么好像老在忙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连陪我打排球的时间都没有?”
难道……昨晚跟踪和偷窥她跟顾帆远的那个人,竟然是螳螂?
或者换句话说,一直以来制造偷拍事件的,根本就是他?什么银杏苑女生寝室的IP,都是他故意编出来的混淆视听的?怪不得苏洛川一副理直气壮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真的是被她们冤枉的?!
越想越复杂,越想越可怕,恩雅拔腿就往螳螂在学校外面的住处跑去。留下一头雾水站在原地的钟笙箫。
他眯着眼睛摇摇头说了句:“怎么最近这帮家伙一个个都怪兮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