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家主生辰之日,客似云来。
每年的这一天,唐门都云集了江湖中最优秀的人物。
唐从容坐在主席,裹着狐裘,左边是唐玉常,右边是唐玉哲。
没有唐且芳。
就连唐门中人,这半年来也很少看到唐且芳。
如所有的宴席一样,大家把酒话江湖,待开了戏,唐从容便离席。
其实他很不喜欢那样热闹喧嚣的场所。
外面的风同往年一样冷,只是再没有人将他拉到屋子里烤火。
唐从容呵出一口白汽,还没走到听水榭,忽见“卜”的一声,一朵烟花蹿上夜空,爆开来。
听水榭的方向,红光满天。
唐从容忽然一震,飞快掠出听水榭。
烟火不停地燃放。
一朵,又一朵。
像是一场连绵不绝的流星雨。
灯笼,红灯笼,挂满听水榭的屋檐,石阶与窗户上摆满了。
水中倒映着灯笼的融融红芒,还有灿然绽放的烟花。
到今天为止,十三年了,每一年的这一天,红灯笼与烟花围绕着听水榭,从来没有改变。
唐且芳站在石阶上,点燃最后一只灯笼,灯笼的光芒映他的脸他的衣,他整个人看起来,像就一朵红莲。
异样的妖娆,盛放。
唐从容微微吸了一口气,掠到石阶上。
唐且芳将手中的火折子交给他,“来。”
简简单单一个字,中间好像没有这么久以来的空白,他们仿佛昨天还见过面,还开过玩笑。
一个字,就能在一瞬之间将所有不快抹去。
唐从容微笑,那笑容如一枝荷花在风中摇曳,静室生香。
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燃放,十一年前的话语响在耳旁:“从容,以后每年生日,我都带你放烟火,还给你点灯笼,点好多好多红灯笼,嘿嘿,要比别人娶新娘子还要热闹,好不好?”
空气冰冷,胸膛滚烫。
唐从容落下泪来。
他本以为今年再也看不到这些了,他本以为唐且芳已经开始了另一种生活,他本以为,他们两个人一起度过的岁月,已经永远成为过去。
他回过脸来,唐且芳就在他身旁,珠冠的流苏在夜色里分外流丽,他的唇轻轻颤抖,“且芳我……”
“别说话……”唐且芳将他身边的烟花点燃,“放烟火。”
烟花吸引了宾客和唐门弟子,他们远远地看着,欢笑,隔着十丈的距离,听水榭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除了他们,谁也不能抵达。
这样想法让唐从容微微地笑了。原来,一切都没有改变。且芳,原来我误会了你。你还是那个会在生日时候帮我点灯笼放烟花的少年。
一直都是。
一度以为曾经失去,而今复得,这样的幸福,浑身滚烫,骨骼在轻轻颤抖。
唐且芳问:“要数灯笼吗?”
“不用数,我知道,七千三百只。”
“知道烟花有多少朵吗?”
“七千三百朵。”
“不。”唐且芳的声音低低的,有一丝说不出的低哑,“四千七百四十五朵。”
“哦?”唐从容微笑,“有什么说法——”
他的话没有说完,身子忽然一软。他以为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昏睡,但不是,他神志清明,只是忽然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
唐且芳接住他。
他动了动嘴,眨了眨眼,发生了什么事?他发不出一丝声音,手脚绵软,没有一丝力气。
唐且芳抱起他。
将他放在床上。
眼睛是他全身唯一可动的东西,他望向唐且芳,希望可以得到答案。
唐且芳瞧着他,那眼神真安静,寂静,任何东西掷进去,都不会激起一丝波澜,他的声音也是静静的:“不要担心,这只是迷药。”
唐从容睁大了眼,这是他下的药?
“十三年前的冬天,我们在那个院子里遇见,到今天,一共四千七百四十五天,所以,要放四千七百四十五朵烟花。”
唐且芳坐在床畔,珠冠流苏在灯下光华诱人,他红唇胜血,安静地道:“那一天,你冻得浑身僵硬,身上真冷,我抱着你,就像抱着一块冰。那时候你个子很小,很瘦,像一只猫。为什么那天我会遇见你?如果我跑进任何一间别的屋子,人生都会不同。”
可是,就是遇见了呵。一起长大成人,一起修习本门绝技,一起成为江湖中受人瞩目的人物,一起接受旁人的仰慕与尊敬。夏季坐在听水榭里喝冰镇的莲子汤,冬天生着炭盆讲笑话。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千多天。
原本以为能够一直这样过下去,原本以为这样的亲密与默契,永远不会改变,但是从容,我变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唐且芳轻声道,“我喜欢你。”
唐从容的眼神震动。
于是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如果你现在可以说话,会不会骂我污秽?就像你骂别的断袖癖一样。如果你现在可以动,会不会扇我耳光?哦不,你会用花漫雨针射我。你现在不能动,也不能开口,多好。”
他轻轻抬起手,抚向唐从容的面颊,手底下的肌肤,温润如玉,柔滑似水,世上再也没有这样细致的丝绸,也不可能有这样柔和的温玉,他闭上眼睛,笑了出来,笑得太厉害,咳嗽起来,好久才平息。
“从容,从容,你知道我的感觉吗?在你当我是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朋友的时候,我想这样抚摸你,我想把你抱在怀里,我想靠你更近,开始我以为是天香毒气损害了我的心志——呵,从容,知道我为什么废月深蓝武功吗?你应该是知道的,月通也应该是知道的,但你们都会认为月深蓝罪有应得,谁让他污辱我呢?可我当时在下的是剧毒,后来想到你不好和月通交代,才让他服下解药,但是武功却找不回来了。”
他轻轻一笑,仰起脸,闭了闭眼,灯光红唇如血,娇艳欲滴,他似叹息般道:“那时我就已经明白,那些话对我来说,不是诬蔑,而是事实。所以,才会动杀机。”
他说完,忽然扬袖熄灭灯烛。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受不了。”他缓缓地,在唐从容身边躺下,轻轻将唐从容拥入自己怀中,毫无反抗能力的唐从容看上去是这样顺从,唐且芳轻轻将下巴搁在他的头顶,他的头发真是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