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胡婶子的那名男子正靠在墙边抹泪,突然看到这般人物,又问这句话,蓦然像是得了救星,扑上来,“救救她!救救她!求你救救她!”
央落雪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问:“病人在哪里?”
男子赶忙将他引进房里,随后退出来。
百里无双进了院子,问道:“是什么病?”
“难产……我娘子难产……”男子说着,“呜”的一声,哭出来,“生了一夜,还是生不出来……”
话音才落,忽听屋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啼哭。男子猛然抬起头来,狂喜起来,冲进去。央落雪白衣蓝袍,翩然走出来。见她站在院中,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清丽如静兰。
男子抱着个襁袍出来,连同他的白发老母,一同跪下来给央落雪磕头,“恩人,恩人啊!你是大罗神仙转世,我家三代单传,亏了恩人才有后啊!”
八十多岁的老人家和高大的汉子俱泪流满面,百里无双忽然想到展元望向央落雪的眼神也是这样的——彻底的完全的感激,把他当成神明一样地崇敬感谢。
虽然他脾气不好,也未见得以助人为乐,但,正是由于他的伸手,丧事变成了喜事,让这些人看到了希望,得到了新生。
她忽然觉得医术未必输给她心中至高无上的剑。
老妇人兀自跪在地上不肯起身,“恩人大恩大德,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要报答我很简单。”央落雪好脾气地微笑,“给我们倒碗水来吧。”他面对着母子俩,眼睛却望向百里无双,“我们两个都快渴死了。”
刚刚从井里汲上来的水,又清又甜。刚煮好的红鸡蛋,正好填两个人有点饿的肚子。阿山娘已经下厨烧饭,只可惜做出来的都是大鱼大肉,央落雪只吃了两片青菜,就放下了筷子。
百里无双想如果不是肚子饿,他估计不会动碗筷——哪怕洗得再干净,对他来说,都是别人用过的东西。
阿山问:“恩人在哪里开药馆?”
央落雪道:“药王谷。”
阿山呆了呆:“就是央神医待的药王谷?”
央落雪慢吞吞地问:“你认得他?”
“我哪有福气认得?只是听说过他的大名罢了。不过恩人这般医术,想来也跟他相差不远了!据说皇帝叫他当御医他都不肯呢,不知恩人肯不肯,恩人要是肯的话,当御医一定没问题。”
“哦,这个嘛……”他还没说下去,就被人打断——“他就是央落雪。”百里无双道。她可不能看着他这样捉弄娑定城的人。
阿山手里的筷子掉在地上,厨房里传来“咣当”一声,不知什么砸在地上,看来阿山娘也受惊不小。
“我就说,除了央神医谁还有这种起死回生的医术!只扎了一针,孩子就生下来了!”阿山兴奋得满面通红,忽然一拍大腿,“神医成家没?”
央落雪摇摇头。
“正好啊!我们大小姐也没有成家——”还没说完,被阿山娘赶出来当头一喝,“灌了两蛊酒就胡扯什么?”一面猛使眼色。
这眼色阿山看明白了,他望向百里无双,仔细看了看,“这位姑娘自然是不错,但比起我们大小姐,显然还差一截。”
央落雪慢悠悠地剥了一颗花生放进嘴里,“你认得百里无双?”
“远远看过一次!”见神医颇有兴趣,阿山更来劲了,“大小姐平时很少来外城,但是每年夫人的祭日她都会出城去。大小姐喜欢穿红衣裳,个子很高,那样子,真的跟神仙一样啊!他们说大小姐本来就是神仙转世,眉心还有一道仙气哩,只可惜我没能近看过。
央落雪“哦”了一声,看了百里无双一眼。
那一转而过的眼波有深深笑意。
百里无双搁下筷子。
“大小姐至今没有嫁人,我们都说世上没有人配得上她哩,但神医不一样啊,不管家世地位,这世上只有神医能配得上大小姐了,也只有大小姐才配得上神医——”
阿山娘在后叫道:“阿山!阿山!快来劈柴!”
阿山连忙过去,又听得“咣当”一声响,跟着阿山叫屈:“我说的都是实话嘛!”
又一阵响动,阿山被赶到厨房去了,阿山娘过来笑道:“那小子得了个儿子,高兴得昏了头,再喝了两杯酒,更不知道人事了,说的都是胡话!姑娘,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说话的是央落雪,他懒洋洋地拈起一缕长发,慢慢绕在指上,眼底一片水光,显然心情极佳,“你儿子说话挺有意思。”
百里无双淡淡道:“吃饱了吗?吃饱了该走了。”
阿山娘顿足,到底还是把人家姑娘得罪了啊。
两个人往回走。
央落雪走得慢,百里无双不得不走一阵等一阵。
一碗水,一只蛋,一顿饭。这大概是他这辈子收的最便宜的诊金,但心情却非常愉快。
愉快的心情是巴不得把这一刻的时间变慢,变慢,最好永远都不要过去。
百里无双走在他前面,他看得到她纤长的身姿,看不到她的脸。但他眼现却看到她在饭桌上的脸,有点着急,有点恼,一点点红晕揉在面颊上,如果阿山再说下去,她会怎么样?
央落雪薄薄的嘴唇弯起来,眼睛里满是笑意。
笑得有些过头了,走了半天才发现走到那间废院子前面,百里无双掠进去。他觉出不妙,跟进去,“你要干什么?”
“换衣服。”
“为什么要换衣服。”
“要回去当然得换衣服。”百里无双看了他一眼,“难道你要让我穿成这样回去?”
“那有什么不行?”
“你会在药王谷能穿女装吗?”百里无双问,“你要是能在弟子面前丢这个脸,我也就不怕穿男装。”
这话说得央落雪语塞。身份决定了他们的行为,因为他们的仪容不是自己的,而是整个门宗的。
换回了红衣高髻,百里无双的心才安定下来。穿白衣的她好像不是自己,而是被某个魂魄附了体。这短短半天,过得像一场梦一样。走在回城的路上,也觉得脚下轻飘,太不真实。
真不知撞了什么邪,自己会这样听他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