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那个孩子?”
“嗯。”
杜子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直最要强,可是,按她如今的身体——”
“我自有分寸。”他说。
小研清醒的时间很少,只能靠药物来维持最后一口气。展元喂完最后一口药,手心抚了抚她的头顶,几根白发随之脱落下来。
央落雪走进来,便看到展元对着手心白发眼眶发红。他没说话,直接去看小研。小研双目紧闭,脉如悬丝,已经无知无识。
“央神医……”展元的声音犹有沙哑,克制着,问道,“小研……还有多少日子?”
“已经没有日子了。”央落雪淡淡道,“小研其实已经死了,眼前只不过是一具用药物维持着最后一丝呼吸的尸体。”
展元如当场被捅了一刀,脸上再没有一丝血色。
“所以……”央落雪转身望着他,凝视的时候眼睫如一条墨线,“你想再多看她几天的模样,还是让她趁早了断——”
“胡说!”展元吼道,“她还活着!还活着!为什么要了断?”他冲动地捉住央落雪的衣襟,“你、你不是神医吗?你不是央神医吗?”
央落雪平静地看着他,眸光似月光一样照进人的心里。展元的双渐渐松下来,狂乱的眼神渐渐失神,他颓然地坐在地上,背脊塌了下去,“对不起。”
央落雪站着,灯光在身后拖出巨大的影子,忽然道:“你出去。”
展元不明所以,央落雪叹了一口气,“我可以给你一天的时间。半个时辰后,你再进来。”
并没有等到半个时辰。
展元坐在门前石阶上发怔,眼前心里,俱是这些年兄妹相依为命的一幕幕,而今她却躺在里面,唤也唤不醒。眼眶胀得通红,泪落下来,身后传来“吱呀”一下开门声,他忙用袖子在脸上一抹,回头道:“央——”
声音生生吞在喉咙里。
面前的不是白衣蓝袍的央神医,而是微笑着的女孩子。
小研。
她看着他,张开手臂,扑到他怀里来,“哥哥。”
这一刹恍如梦境。
也许真的是在做梦,他欢喜地抱住她。她看得到,听得到,笑容甜甜,声音清脆,她看到蝴蝶就笑着扑过去,他不敢让她多跑,抱着她去追。
蝴蝶翩跹在花上、树上、竹墙上,他抱她,多开心。天空朗朗万里无云,两个人的笑声渐行渐远。屋子半开的门里,央落雪半伏在床上,听到那样的笑声,也微微一笑,想站起来,晃悠悠走了两步,跌在地上。
扑起的细尘吸进鼻腔里,他被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身子咳得佝偻,蓦然嗓口有一丝甜意涌上来,血丝溢出嘴角。
他看到指上沾到的鲜红,笑了笑,眼一闭。
整个人昏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的床上,天正蒙蒙亮,身子软绵绵使不出半点力气,却听到耳旁有人道:“醒了!醒了!”
“落雪!”
“大师兄!”
声音分明很大,听上去却觉得很遥远,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瞧见几张脸在面前晃,却看不清眉目,好像有人在他的眼睛上盖了一层轻纱似的。有人走来在他颈间扎了一针,手法极准,他知道是师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前清晰起来。
站在最前面的果然是杜子新,他脸上又焦急又是紧张,待央落雪睁开眼,却又恶狠狠地道:“你不要命了么!身子这么虚还使金针度穴!你的手背已经有一个换脉的针孔了——你,一年之内竟使了两次禁术?!”
他的声音大极了,震得央落雪耳内嗡嗡直响。旁边有弟子劝杜子新:“大师兄醒来了就好,有话慢慢说。”
央落雪慢慢问:“我昏睡了多久?”
弟子回道:“四天。”
“这么久?”
无怪师叔要发脾气了,央落雪也觉得意外。即使是二度换脉,也不应该昏睡超过十个时辰的。他伸手搭了搭自己的脉门,脉象乱而虚,情形十分糟糕。他苦笑了下,“那孩子怎样?”
杜子新没有说话,众人从床前让开,展元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眸子乌黑,重重地向床上磕了一个头,道:“舍妹已去。她……去得很开心。”说罢,又重重叩下,“神医大恩大德,展元愿做牛做马相报。”
央落雪闭了闭眼,清秀的面庞在病中看来如女子般文弱。
第一次,第一次留不住手里的病人。
倾尽全力,也只能从死亡手里挣来一天。
还是不够,不够啊。
众人退了开去,展元却留在了央落雪的屋子里,替他熬药、传话,照顾他的起居。由一个问武院状元来做小厮的事,大家都觉得有些不妥,但展元执意如此。第一天被央落雪赶出屋子,他跪到屋外直到天亮,央落雪终于无法。
半个月后,央落雪终于可以起床。但身体虽然虚弱,再多再好的补药都无法起到效果。往往走不到几步路便觉得头晕。央落雪自己也心急,可是金针度穴之所以是禁术,就是因为它对大夫的损伤极大。除了慢慢调养,也没有别的办法。
上医苑每十天会集齐全谷弟子商讨眼前最突出的医例,虽然常务都落在杜子新肩上,但这样的重要场合,央落雪也会出席。
这次说的是痰症。痰症虽不算大症,但这名病人却因为病得太久,药石无力。一般大夫多半会让病人的家人开始准备后事,但药王曾经说过:“只有死人和治愈的人,才能抬出药王谷。”
有几人站起来提出医案,杜子新每听一个,便望向央落雪一眼——诸多老法子行不通的情况下,这些弟子们提出来的都是极大胆的设想——央落雪怏怏地靠在椅子里,眼睛半闭,瞧不出什么神情。
到了巳时三刻,展元端了药送到央落雪手里,随即站到央落雪身后,黑衣如墨,眼眸沉稳冷静,像一个安稳的影子。央落雪端着药盅,像品茶一样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又听了几名弟子的想法,忽然问:“展元,你怎么想?”
展元道:“若是我来救这个人,会先用真气将他五脏活络,疏动积痰,然后再下药。”
众人听得一愣。
展元道:“我医术不精,只是随便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