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突然好恨自己为什么会替他喝下那碗粥,他要是死了,就不会累得这么多无辜的人因她一时的不忍而丧命。
他无所谓的姿态,深深刺痛了她的心,而此刻的痛,犹胜于十年前的灭门惨祸。
她为痛失亲人而椎心不已,却不及此刻因段步飞的残忍而对他心灰意冷。
突然间觉得好累,真的好累……
段步飞盯着脸色骤然惨白下去的段云错,握紧了她的手,“错儿,你的气色不好,定是余毒还未肃清——”顿了顿,他似在思考着什么,须臾后,才道,“乖,跟哥哥回去。”
哥哥?
这个称谓,更令她一路从头凉到脚底。
泪水悄然从眼底涌出,段云错摇头,从段步飞的掌心中抽出手来,“放我——走吧。”
语调哽塞,言辞凄楚。
泪眼??中,仿佛又见与她一起在浅霞溪捕鱼的哥哥,伴她步入中土采摘百花种的哥哥,陪她在相思竹林嬉戏的哥哥,问她是否愿嫁他为妻的哥哥,还有,那个害羞地说出心底对她眷恋的哥哥……
心目中的哥哥,是温柔怜惜呵护自己的男子,怎会与眼前这个手沾血腥残酷无情的阎王扯上关系?
狠不下心,下不了手,那么,她至少可以走,不再相见,就不会去想,就不会心痛。
听了她的话,段步飞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笑容,似乎带着悲伤,却又有阴狠,甚至,还有几分决然。
那样的笑,苍凉凉的,眉宇间,还有落寞。
他何以要露出这样的笑?
她莫名难受,却还是别过头,狠心要自己不去看她,只将自己的坚持在一字一顿与他来说:“我要离开无间盟,我要离开无间岛。”
她不知自己的措辞露出多少破绽,可而今,她根本不想再费力矫饰。
段步飞却轻轻开口了:“你决定了?”
没有暴跳如雷,没有倒戈相向,甚至没有细问原因,他只是这样轻轻地问,平静得如无风的海面。
倒是轮到段云错发愣,好不容易稳住心神,迟疑一下,才缓缓点了点头。
“好。”
段步飞竟爽快地答应了。
“你走吧。”
轻而易举的,她就这样获得了段步飞的同意,而段步飞,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眷恋。
即便是去意已决,段云错却难免伤感——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关心挂念守护自己的人?
怕也是厌倦了吧,因为她不再是昔日那个以他为尊的错儿,所以留于不留,与他来说,也无所谓了。
费了好大的劲,段云错才勉强自己转过身去,迈出一步,然后,才是第二步——
“错儿!”
段步飞又在身后叫她。
她的眼泪流得更急更凶,忙用双手胡乱抹去,这才回头——
在心底小小声地跟自己说,就当是临去最后一眼罢了。
回头的一瞬,仅看见段步飞扬手,黑影在眼前一闪,而后,就感觉脖颈一股撕裂般的痛楚。
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却是一手温热的湿润。
段步飞看着她,平日不离身的索命鞭此刻已盘成圈绕在他的手臂,鞭子的末梢,隐隐的,还有液体一点点地滴在地面。
他的眼中,蕴藏着泪光,只是一眨眼,泪水,便如此出来了。
“错儿,对不起……”他一直凝视着她,嗓音嘶哑得更加厉害。
她依稀明白了什么,松开手,亲眼看到一股血箭从自己下巴一下喷射而去,溅了对面段步飞的满头满脸。
她想要呻吟,却无法出声,疼痛难忍,只觉周身逐渐冷了下去,渴睡的欲望越来越强烈。
眼皮沉重,她望着段步飞走过来,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一如往常疼惜她那般拥入怀中。
忽来的温暖令她无比贪恋,小小的,再往里面靠了靠。
有人在摸她的发,还有低低的叹:“错儿,你终究是记起来了吗?或者,也没有,只是厌恶我的凶残。”他骗她,他居然骗她!
她恨恨起来,若不是气力流失,她定要狠骂。
而他,还在说——
“但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会、不会让你离开我……从我决定要你姓错开始,我便说过,在我的羽翼之下,除我之外,你的命,谁都不可以拿去!”
抱住她的力道骤然一紧,强势霸道,她的伤口被压痛,死去活来得恨不得立即死掉。
“我给了你机会,你却一任要走,怎么可以?错儿,你何以如此残忍?我对你疼惜不够?眷恋不够?呵护不够?”凉凉的吻落在她的额头,她的鼻尖,她的唇,以及,还有她可能还在喷血的伤口,“不——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休想逃开我。”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段云错昏昏沉沉地想,断断续续的,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
她又轻轻平放下来,随后,被他放开,失去了他的温度,寒意更胜,她剧烈地抖起来。
她狠狠咬自己的舌尖,借由疼痛保持片刻的清醒,也不知为何,即便是死,她没理由的就想听完段步飞的话。
模糊中,好像看到段步飞在自己身侧坐下来,“我也说过,我生,你存;我死,你亡。反之,亦然。”他笑着,握住她因疼痛而捏紧的拳,“你放心,即便是死,我也会拖着你下地狱,不会让旁人有得到你的机会!”段云错陡然一个激灵,即便是有一千个一万个设想,她都没有料到段步飞会给她这样的答案。
毅然决然,带着比她更加执拗的无可挽回的坚决。
那道黑光在她残留的视线中再次出现,她心一震,随即意识到段步飞要做什么,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中,清晰地闪现一个念头——
她不要他死!
用力动了动被他紧握的那只手,小小的动作,已拼了她全部的气力,却也明白,依她目前的状况,最多是将他的手小小偏离了一点点。
她听得筋骨碎裂的声响,胆战心惊,而后,有更多的血,洒在她的颜面她的颈项,每一滴都是那样的暖热。
她想哭,却发现根本无法驾驭自己的眼泪。
血流尽了,泪,也干了吧?
丧气了全部的气力,再也无法撑下去,她在疲倦阖上双眼的同时,记起了他的誓言——
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休想逃开我……
连死亡,他竟也是舍不得让她独自一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