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只是想来收拾好那支被她扔在柜台上的银簪,却不料,会再见着她。
夜半入室被主人家发现,特别是手中还拿着白日间自己曾说不要的银簪,殷阑珊多少觉得有些尴尬。
“我只是,想把这根簪子看得更清楚些。”
话出口,她愣了一下,发觉居然是在为自己的行径找个合理的借口。
“哦。”萧逐月应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还给你。”他这等反应,殷阑珊倒窘迫起来。
“阑珊。”见她又要离去,萧逐月上前,犹豫了一下,伸手将她摊开的五指慢慢合拢,重将那支银簪裹入她的手心,再以自己的掌心覆盖。
不甚平滑的手,间或还有粗糙的茧痕。
对她的突兀,殷阑珊倒也没有发作。她低头打量与自己交叠的那只手,隐约的,有点点血迹。
萧逐月觉得自己心跳有些快,“你,愿意陪我一会儿吗?”
说这句话时,他的手心在微微冒汗。
夜阑人静,又孤男寡女,他的言辞逾矩,不知殷阑珊会如何想?
依她的性子,多半是会再次推开他,再附送一巴掌吧?
不过,即便是她打死他,这一次,他也不放开。因他知晓,若是放手,就不知何时再能见她了。
殷阑珊一直看着他,却并不说话,就在萧逐月都以为她会无情拒绝之时,她出乎意料地开口了:“好。”
萧逐月心下暗喜,当即转身往内走,因生怕殷阑珊反悔,情急之下,竟也忘了松开殷阑珊的手。
殷阑珊也未反抗,任他这般牵引入了前厅,一路入了银铺的制坊。
她环视周遭,银质制材一应俱全,手工台上,还凌乱散放着画笔、图纸、锤钉刀锥之类的工具。
目光定在某一处,看到一条白布上的红渍。
萧逐月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只是——”
“是血。”殷阑珊微微抬起两人的手,“你的血——颜料和血,我还分得出来。”
萧逐月忙不迭地移开覆住她手背的手,不意被她轻而易举地看穿了想要遮掩的心思,偷瞥她一眼,正巧与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耳根一红,他即又飞快地掉开头去,觉得自己心跳如雷。
“这支簪,就是在这里做出来的?”
听殷阑珊问自己,萧逐月转过脸来,但见殷阑珊正举着那支银簪问自己。
“是。”他答。
“卖多少?”她突如其来地又问,见萧逐月不明所以的样子,她解释更详尽些,“我承认我看上眼了。你要卖我,总得告诉价钱,否则岂不是做了亏本生意?”
“谁说要卖你!”萧逐月些微有些恼了。
“敢情是送我的?”殷阑珊想了想,“原是送我簪子,权当我陪你一宿的报酬?”
“我没这样说。”她,怎能将话说得如此暧昧?
盯着萧逐月越来越红的脸,殷阑珊忽觉有趣,近日来的郁卒心情难得好起来,干脆坐上一旁的高凳,跷起腿来,“那好,你要我陪你做什么?”
“我想——”萧逐月欲言又止。
嗯?殷阑珊挑眉,见他吞吞吐吐,她在心底冷笑。
男人嘛,要求的东西很多。不过萧逐月若妄想打她的主意,她保证会让他死得很惨。
“我想,为你做一件银饰。”
听萧逐月终于说完,愣住的倒是殷阑珊了。
她眼瞅着萧逐月拿了块银条,利落地以小锤打落边缘硬块,再以锉刀磨合。
此刻,他的心思全然落到了那未成形的银条上。
随着他的刀起刀落,银屑纷纷,雏形初具,形似一片树叶。
萧逐月放下锉刀,拿了雕刀,凑近那银条,细细雕出纹路。那叶,在他的手中,逐渐鲜活了起来,慢慢有了叶边,有了脉络。
最后,他动了锥子,蕴了微火,将金线慢慢镶嵌在树叶边沿。
三炷香的工夫,他没让她等太久。
“这是——”
殷阑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发,只因,他做的东西,实在像极了她所簪的银叶。
不,又不甚相同。
他在细节上还下了工夫。
她的银叶枝角直来直往刚劲锐利,而他的银叶,包裹的金边连绵起伏,是云朵般的轻柔秀丽。
他是何时注意得这么仔细起来?若他是敌非友,依她这般的粗心大意,早就不知死过了几百回。
思极此,她心一凛,握紧银簪,反手将尖利的簪尾刺向萧逐月,险险停在他的脖颈处,厉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在她威胁之下,萧逐月神色平静如水:“萧逐月。”
“你不怕?”殷阑珊眯眼。
“我怕。”萧逐月认真地回答,“但我知晓你不会伤害我。”
这人是天真过头了还是城府极深?他何以认为她会手下留情?她可是无间盟的摄魄右使,死在她手下的怨魂早已不知其数。
萧逐月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命就在殷阑珊的一念之间。他自顾自地将那片银叶插入她发间的一排银叶中。
那一排寒光,因这一袭轻柔的加入,戾气顿时化去了不少。
他竟不怕死地将同个举动重复两次?
殷阑珊瞪他,手又向前推出了半寸。
簪尾抵住了萧逐月的肌肤,只需稍稍用力,她便能令他血溅于地!毙命当场!
“你为什么不笑呢?”萧逐月轻叹,不怕死地探指想要抚上她的发,“若是笑了,必定是极好看的。”
旁人当她绝情,他却知她那颗心,是多么的柔软善良。
殷阑珊的眼中有种复杂的东西在闪烁。
殷阑珊盯着萧逐月的眼,试图从中找出他别有用心。可他的眼底,是满满的怜惜,一点一滴的算计都没有。
顶住他脖颈的簪尾一点点地收了回来。
萧逐月的手,已是落在她的发上。
她有些迷茫了。
那颗冷冻许久的心,竟因这个身上成谜的萧逐月,逐渐开始消融,渐渐温暖起来。